王冠的迷人之处,在于其象征的权力,而不是背后沉甸甸的责任。
新王还未感受过庞大的权力,就要肩负起沉重的责任,当然无法像艾丝黛拉一样拼死搏斗。
眼看艾丝黛拉就要朝他的心脏扣下扳机,新王连忙叫停:“我不打了,我不打了!我愿意让出王位继承权!”
——艾丝黛拉却还是扣下了扳机,一枪打碎了他王冠上的宝石。
然后,她站起身,微笑着说道:“感谢陛下的慷慨馈赠。”
没有罗曼人反对。
在大部分罗曼人看来,旧王已死,新王是个废人,归顺光明帝国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1783年10月15日,罗曼新王与艾丝黛拉女王签订停战协议,代价是割让出罗曼帝国的全部领土,仅留一座海滨城堡,继续为罗曼王庭所统治,以维护其王室最后的尊严。
整场战争从7月10日开始,到10月15日结束,耗费的时间不过百日。不到百日就夺取下一个帝国的王位,简直是一个足以立碑的奇迹。
经此一役,没人再敢质疑艾丝黛拉的实力。她颁布的每一条法令,都有人积极拥趸,似乎只要加冕礼如期举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从此以后,她会成为整个帝国最高贵耀眼的一朵玫瑰。
·
这天傍晚,艾丝黛拉走进偌大的浴室,脱下了丝绸衣袍。
统一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并不是只要依仗武力就行,她必须缜密规划未来要走的每一条路,反复考虑即将颁布的每一条法令……尽管罗曼国表面上已经归顺光明国,但仍有许多势力在蠢蠢欲动,企图推翻她的统治,她还要想办法化解这些势力的妄念和空想……
这几个月来,她和神的对话,不超过二十句。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战场上开枪时,突然被一股毫无来由的兴奋攫住,需要找个途径宣泄出去。
于是,她匆匆丢下燧发枪,走进帐篷,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这时候的他们完全没有感情上的交流,如同两只为了生存而必须贴在一起的动物。无关乎爱情,只关乎本能。你能说,野兽食肉是因为爱情吗?你能说,火焰使烛芯燃起来,是因为爱情吗?你能说,一个在沙漠流浪许久的旅人,对肮脏的水洼生出了强烈的渴望,是因为爱情吗?
那段时间,她彻底受某中古怪的冲动所驱使,像黏胶一样粘缠着他。有需要就找他。在干草堆里,在沙砾里,在泥泞里,在燃着昏黄色烛焰的帐篷里。两只蛾子在煤油灯旁边追逐、扑腾,一张一合的翅膀被投射在帐篷的白布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四簇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在扩大,在蠕动,在互相蛀蚀。
她特别喜欢他银白色长发染上淤泥的样子,总是故意让他躺在一些肮脏的地方。
他尽管愿意满足她这些小小的怪癖,但她也要为此付出代价。比如,整个过程中,她所有脆弱的部位都必须由他掌控着。造物之主的控制欲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身处淤泥之中,他的表情也显得格外冷峻、庄严,始终有一中不可侵犯的凛然。
即使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阴暗的、黏稠的、浓重的……可只要他脱离她,站起来,理一理领子和袖口,身上的汗水、泥泞和尘芥就会消失不见。他又会恢复一尘不染的模样。
他们可以在泥沼里翻滚,她却始终无法把他彻底拽入泥潭。
有时候,她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无所不能的神力,使她无法将真心完全交付于他,还是单纯不喜欢他高高在上的作态……明明他们已经再亲近不过,如同齿轮和齿轮一样紧密相连,他却始终像无法被卑俗的欲念玷污一般。
她忍不住想,假如有一天他从至高无上的神坛上跌落下来,她是更喜欢他呢,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呢?
艾丝黛拉闭上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的标记。
随着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这个标记也越来越深……如同棘刺,如同浮雕,她每吞一口唾液,它都会随着喉咙的起伏而上下滑动,简直是她的另一个脏器。
这提醒着她,再不做决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越来越紧密,就像心脏和器官一样,你泵血,我活着。
这时,她的腰被一只手揽住了。
他来了。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语调一如既往低沉、冷峻、居高临下。
在想怎么处置你。
“在想你。”她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水珠从她的胳膊上沥沥而下,流进了他的衣襟里。他穿着白色长法衣,颈间系着圣带,圣带和衣摆都飘浮在浴池的水面上。
他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脖颈,大拇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标记:“真话?”
“我没必要骗你。”
她的确没必要骗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趋于稳定。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只要他为她戴上光明帝国的王冠,她成为神圣光明帝国的女王,他们就会像溶于水的血一样,彼此交融,再也无法分开。
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她是属于他的,是他唯一眷顾的人。
她全身上下都将是他的标记。她将在加冕礼上佩戴有他象征的王冠,把玩有他浮雕的宝珠,入住穹顶有他彩绘的宫殿……这是他创造出来的世界,她是他创造出来的生灵。她将在他创造出来的世界里活着,行使他赋予的权力,掌管着他创造出来的子民。
以前,他从不在意天上地上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他愿意站在她的身边,观赏她的美丽以及人世间的一切。
丑恶的欲念开始上升,熟悉的下坠感又来了。
可他知道,无论是上升还是下坠,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是神,有这个自信。
艾丝黛拉见他久久不说话,还以为他在思考她话语的真假。这可不能让他深想下去……刚好,她在热水里泡久了,需要活动一下发软发麻的四肢。
于是,她朝他甜甜一笑,潜入了水底。
水雾缭绕,浴室犹如一个闷热的火炉,令人窒息。但他们都感觉不到热,所以任由朦胧细密的水汽笼罩了整个浴池。
见她消失在水面,他的捕猎本能被激发了出来,下意识抓住了她秀美的湿发,就像掠食者擒住了食草动物的咽喉。
除了她水藻似的的长发,一切都在热水里销声匿迹了。他看着那一绺绺乌黑的发丝,在浴池的粼粼细浪里漂浮、翻滚、纠缠。仿佛一对注定相吸的磁铁般,他银白色的长发,也在朝她的头发逼近,缓而又缓地胶合在一起。
墨黑色,银白色。
时而融合,时而分离。
波光摇曳之间,她突然从水底钻了出来,把湿发往后一捋,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他微微怔住。
下一秒钟,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喉结上下滑动着,修长的手指扣紧了浴池的边缘,骨节泛出醒目的白色。
除了她,再没有人能使神的情绪如此激烈。
时间在流逝,水汽在蔓延。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他渐渐分不清,她唇上的是汗水,还是池水,抑或是一丝丝富有黏性的口涎时,一切终于结束了。
水声哗哗响起,她走到他的身边,歪着脑袋,表情相当天真烂漫地看着他。
她说:“我爱你。”
他相信了。
于是,他在潮湿的浓雾里,俯身吻了一下她水淋淋的嘴唇,低声说道:“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出自博尔赫斯《埃德加·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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