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上,谢氏一族谨守清流门规,做了多年的天子近臣。谢云潇随了母亲的姓氏,谢夫人也以世家的规矩来教养他。正如所有世家公子一般,谢云潇擅长抚琴、弈棋、煮茗、赋诗等等风雅之事。他的武功更是由父亲手把手传授。
谢云潇没辜负父亲的期望。他十二三岁时,剑法练得如有神助,胜过将军府的所有侍卫。
与他相比,戚应律难免显得逊色。
戚应律的哥哥弟弟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但他本人却毫无习武的资质,对于武功一窍不通。他读书读出了一点名堂,写过几首脍炙人口的骈文和赋文,但也仅限于此。他从未参加过科举,至今仍然在将军府里吃闲饭。
戚应律时常把朋友带进府中。那些朋友讲究玩乐。众人每每聚在一起,免不了要斗鸡、训犬、遛鹰,如此一来,院子内外鸡犬争鸣,鹰鸟齐飞。
谢云潇喜静又喜洁,自然厌烦他们,从未与他们一同玩闹过。
戚应律的朋友们听闻谢云潇的美名,撺掇戚应律把弟弟拉出来给大伙儿见见。
戚应律拽了弟弟好几回,弟弟推脱不去。碍于朋友的情面,戚应律大声训斥他,他也没回话。兄弟之间生出嫌隙,直至今日,尚未修复。
思及此,戚应律叹了一口气。
散宴之后,灯火昏暗,戚应律在廊檐下找见谢云潇,问他:“你又何必与我过不去?当着公主的面,数落我的不是。你大哥忙着料理军务,你被一堆公务缠着,你三姐去年远嫁康州,府上拿不出一位夫人或小姐,总得请几个缙绅子弟为公主作陪。我邀公主出门闲逛,无外乎一桩小事,被你在席间一提点,倒像是我违拗了她。”
高处投下的月光皎洁而浅淡,谢云潇的侧影半明半暗。他立在廊檐与游廊的交界处,道:“她不仅是凉州监军,也是当朝四公主,二哥有意与她相交,更多添变数。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今日你纵着自己四处游乐,他日的隐患却完全料想不及。”
戚应律一笑,踱步到谢云潇面前:“我在京中有些朋友。人人都说,四殿下久无恩眷,不得圣宠,要不然,她也不会被扔到凉州来。”
谢云潇讥讽他:“那也与你无关。”
戚应律语重心长地感慨道:“云潇啊,你不知二哥为咱们戚家做的打算。”
谢云潇沉默片刻,才问:“什么打算?”
戚应律爽快地坦白:“公主她虽是凉州监军,但她这等金枝玉叶,万般娇贵,咱爹不会真让她去边境杀羯人吧?咱爹手握重兵几十年,凉州的兵将无不遵从他的命令,圣上御赐咱爹丹书铁券,却也忌惮着戚家人,忌惮着凉州铁骑。倘若公主死在外头,圣上不正好寻到一个由头,借机发作一把,拾掇咱爹。”
谢云潇看穿了他的计谋:“你无非希望公主留在延丘,同你那些狐朋狗友一道吃喝玩乐,同做富贵闲人。”
戚应律展开一把缀着流苏的紫檀洒金折扇。他摇着扇子,似笑非笑:“你对兄长的朋友,该有些敬重。我们作为凉州本地人,本应盛情款待公主,还有她的侍女和近臣……她的近臣风姿绰约,难得一见。”
谢云潇也笑了。他上前一步,戚应律后退,谢云潇抬手,戚应律以扇遮面。
秋风吹来一片打旋的落叶,沾到了戚应律的肩头。
谢云潇捡起那片叶子,低声道:“上月你和朋友去花街狎妓,爹和大哥有所耳闻。我提醒二哥一句,你若对公主,或是她的近臣、侍女打了歪主意,你我之间再没什么兄弟之情好谈。”
戚应律收拢折扇,但见一片枯叶碎末,飘飘扬扬地洒在灯下。
华瑶住进将军府的第三天,凉州下了一场雪,初如柳絮,渐若鸿毛,白茫茫的铺满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