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别后(“恭送殿下。”...)

天宇开霁 素光同 2567 字 2022-10-01

金玉遐的唇边微露一丝笑意:“今日我和殿下闲谈,殿下常说‘确实’二字,师姐今晚也说了此二字……依我拙见,师姐与殿下私交甚密。”

杜兰泽拧开火折子,点亮一盏油灯。火光跳跃之时,她说:“师弟心细如尘,也懂得看人识相,理当多为公主分忧,切莫谦虚过甚,免得公主以为你一无所长、资质平庸。”

金玉遐朝她行了个抱拳礼:“师姐的教诲,我当谨记。时候不早了,若无要事……”

“请回吧。”杜兰泽比他还先开口。

金玉遐怔了一怔,却也不曾逗留。他离开杜兰泽的房间,连一盏灯笼都没拿,全凭自己的记忆,在夜色中摸黑走回了他的住处。

长夜漫漫,空凉如水,侍卫们居住的屋舍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味。

那味道经久不散,聚集在房内,既甘又苦,使得齐风倍感沉闷。

齐风的伤势未愈,手臂仍在渗血,每天早中晚都要换药。他从来不怕痛,但他最怕卧床养病。

燕雨来看过他三四回,每次都说:“弟弟啊,我真羡慕你。我的伤好了,要去领队巡逻了。你还能躺在床上,每天睡到自然醒,传唤大夫伺候你。你在这儿养伤,真比在宫里养伤舒服得多……”

齐风就说:“兄长,干脆我砍你一刀,你也能陪我躺下。”

燕雨一溜烟跑没了影。

窗外日影西斜,逐渐沉落,弯月挂上树梢,夏夜的蝉鸣越发聒噪。屋子里沉静无人声,这世上仿佛只剩下齐风一个人。

齐风把他的剑放在枕边,倒也不觉孤寂。

他无父无母,除了燕雨再无亲属,除了华瑶再无牵系。他把自己的剑当做了朋友。

齐风的父母死得早。那一年村里大旱,随处可见饿死的人。

齐风还记得忍饥挨饿的滋味,头晕目眩,腹痛心慌,走一步路,喘三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怎么活了下来。

总之,齐风和燕雨一起埋葬了父母,跟着村里的老弱病残一路向东乞讨。恰逢官府开仓赈粮,他们兄弟二人混在一群流民之中近乎疯狂地争抢馒头。守卫看中了他们,将他们举荐到州府学武,州府又把他们送进皇宫,再然后,齐风遇见了四公主华瑶。

华瑶挑选侍卫的那一日,齐风才刚满十二岁。他和燕雨都被带到了皇宫的校场上。他从头到尾都没抬过头,也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地被华瑶选中了。

彼时的华瑶年仅九岁。她比齐风矮了很多。但她的气势丝毫不弱。她高高兴兴地把他领回了宫,边走边说:“我也有侍卫了!我也有侍卫了!”

从那以后,齐风就在淑妃的宫里当差。

淑妃和四公主对待下人甚是谦和,其他宫里的侍卫都很羡慕齐风和燕雨。或许齐风前半辈子的运气都在皇宫里耗尽了。因此,他如今的痴心妄念所结成的幻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的。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手背掩住了双目。

他忽然听见华瑶的声音:“你还好吗?”

齐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如实说:“不好。”

华瑶坐到了他的床边:“你说什么?很不好吗?我去给你找大夫。”

齐风一时情急,左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殿下。”

他的左手尚未复原,不能使力,如此一拉一拽之间,伤口即刻崩裂,鲜血直流,浸湿了白色纱布。他低吟出声,几乎要从床上摔落,华瑶连忙扶住他,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似乎从她骨头里透出来,又慢慢地飘进他的眼里和心里。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单薄的布料,似能感受到她的腕骨,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求您,别找大夫。”

华瑶道:“为什么?”

天色还是那么黑,窗户开了一条缝,吹进清凉的夜风,蝉鸣不再聒噪,华瑶近在咫尺之间。她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他甘愿死在这一夜——此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伤处流血不止,可他一点也不觉痛,只说:“我……”

华瑶低头:“你什么?快说。”

齐风道:“殿下为何、为何会来看我?”

华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守卫!马上去叫大夫。”

她吩咐完毕,又转头看他:“我听说你久病不愈,来瞧瞧你怎么样了。气死我了!都怪高阳晋明那个王八蛋!他的剑刃刻着花纹,会把人的骨头割烂,害得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齐风的上半身未着寸缕。他平日里的衣裳总是扣得严严实实,就连一点锁骨也不会露出来,但他此时浑身发烧,躁扰不宁,便也不像从前那般知礼守礼。他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耳根早已红透了,还抓着华瑶的手腕不放。

他不通文墨,不懂调情,只会不停地说:“殿下,殿下……”

华瑶随手给他盖上被子,又道:“你这是干什么,好像快不行了,没那么严重吧。”她看向窗外:“大夫怎么还不来呢?”

齐风神志不清,恍然如同置身梦境。趁着华瑶还在床边,他深吸一口浅淡的香气,低声问她:“为何,殿下,每夜都要……召他侍寝?”

“什么侍寝?”华瑶道,“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