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里的四公主还是个小丫头。多年前,他常去京城郊外的昆山行宫,那时候,四公主的生母还在世,四公主黏他也黏得紧。每当他的御驾停在行宫之内,四公主都会远远地向他跑过来,边跑边喊:“父皇!父皇!您来看我们啦!”
她仰头望着父亲,双眼圆睁,眼神总是亮晶晶的,犹如晶莹剔透的宝石。
四公主幼时的相貌玉雪可爱,生性十分乐观开朗。她嬉笑玩闹的时候,偶尔摔倒了,从来不哭,反倒还会笑:“娘亲抱我,父皇抱我!抱抱我嘛!我不想自己走路了。”
她娘叫她“小公主”,皇帝叫她“阿瑶”,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华小瑶”。
华瑶在宫外长到四岁,半点不懂宫里的规矩,就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天真烂漫又依赖父母。她的母亲也是怯懦娇柔的性子,把皇帝当做她头顶上的天。
皇帝之所以爱去昆山行宫,只是因为他当年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妻子娇怯,女儿可爱——她们对于皇宫的争斗一窍不通,对于天下的纷乱一无所知,昆山行宫就是皇帝的世外桃源,也是他短暂的隐居之所。
在那里,他是父亲,是丈夫,是一家之主,却不是九五至尊。他会和妻女一同划船采莲,亲手教导女儿写字,再为妻子的乐曲填词。女儿活泼调皮,总要他先把乐曲哼唱一遍。他次次应允,将女儿抱在膝头,给她唱歌,她娘会在一旁弹琴。
妻子曾经在佛像前许愿,要与他白首偕老,女儿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他亲自造了这一场梦,又亲自毁了这一场梦,至今未觉一丝后悔。他珍视那段光景,但也仅仅是珍视而已。
筵席散后,皇帝召来拱卫司的指挥使,命令道:“今夜派出一队人马,探试四驸马的武功。”
天已入秋,夜凉如水,那指挥使跪伏在地,略带犹疑道:“刀剑无眼,卑职唯恐误伤了四公主。”
大殿内窗扇大开,穿堂的秋风凉淡而寂寥,深重的夜露垂落在台阶前,隐隐然发出一滴一滴的轻响。龙袍华裳的皇帝立在阶前不远处,笔直的背影恰如一棵苍劲的青松,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为人父的忧虑,只说:“四公主如若护着驸马,就连她一起伤了吧。”
指挥使叩首,领命道:“卑职遵旨。”
丝竹乐声已歇,宫灯半明半暗,巍峨的宫殿隐没在苍茫夜色之中,幢幢人影群聚于车马之前,华瑶和谢云潇在一旁静立片刻,忽有几位太监过来传话道:“殿下,您的马车在另一边。”
“哪一边?”华瑶参加过无数场宫宴,未曾有过一个太监在散宴后为她引路。她原本就不相信任何人,那太监话音一出,她便有一种猜测涌上心头。
喧闹的公卿王侯俱在附近,华瑶跟着太监走了几步,忽然大声责骂道:“你们是哪个宫里当差的,半点规矩都不明白?竟然要本宫跟着你们走,却不晓得把车拉过来,伺候本宫上车?好大胆的奴才,如此轻慢本宫,该当何罪!”
太监跪在华瑶的面前,华瑶余怒未平,她的姐姐方谨从她身旁路过:“不长眼的奴才遍地都有,犯不着为了这些狗奴才动气。”
华瑶小声道:“姐姐,姐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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