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谢云潇没来由的服软,让华瑶感到格外茫然。
葛巾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如此厌恶华瑶,你为何不与我一起逃走?你跟着我去了县衙,我才有办法帮你改名换姓,把你的籍贯变成良民。”
葛巾亲手推开石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山林中飘荡着轻薄的水雾,树叶浮泛着苍翠的色泽,她浑身上下筋骨舒展,淡淡地笑了一笑,径直走向了军队驻扎的地方。
成大事者,需将生死置之度外,谢云潇却无法超脱世俗。他拥护华瑶的理念,更担心她的周全。
是啊,皇帝密令秦三暗杀华瑶,秦三却和华瑶混到了一起。
葛巾却连一声都不敢吭。
郑攸把声音压得更低:“华瑶在寨子里作威作福,杀了咱们好几十个兄弟,我明面上不能忤逆她,只得假意顺从。现如今,秦三来了,我真是没活路了……葛知县,我来救您,亦是想救自己。”
郑攸弯腰靠近她,同她窃窃私语:“您别着急,且听我说,华瑶和秦三都被寨子里的人质绊住了手脚,她们要清查人质的籍贯,做一份详实的笔录,这至少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趁此机会,您赶紧回到县衙,弹劾秦三,就说秦三勾结土匪、私联皇族、伪造文书、密谋造反。此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计策,他人构陷我,我亦构陷他人,反客为主,后发制人。只要您运用得当,就一定能反败为胜。”
“开个玩笑而已,”华瑶伸了个懒腰,往他怀里一倒,“你干嘛这么严肃啊?”
心烦意乱之际,谢云潇不由自主地握住华瑶的手腕。
赵惟成受过葛巾的救命之恩,对葛巾唯命是从。如果葛巾想杀郑攸,赵惟成一定会立刻拔剑。
华瑶怔然片刻,谢云潇还问她:“是这样吗?”
华瑶不尊儒术、不奉宗族、不惧鬼神、不敬天威,哪怕在读书人的眼里,她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们回屋吧,”谢云潇意有所指,“此地不宜久留。”
谢云潇略微低头,喉结似乎动了一下,极轻声道:“我不会任你摆布。”
葛巾斜眼瞟他:“你怕不是忘了,华瑶的手里,有我和袁昌来往的信件?”
葛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曾想,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郑攸带着赵惟成潜入了她的房间,给她送来一个天大的喜讯:“黑豹寨修建了三条密道,其中一条密道,就在这个房间的木柜里,葛大人,您可以从密道逃走,我们也是从密道钻过来救您的。”
华瑶随口问:“附近有人吗?”
此时此刻,葛巾正被软禁在厢房里。
这世间最可恼的事,便是在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中落于下风,华瑶不愿输给任何人。她摸了一下谢云潇的手背,不怀好意道:“你自己待在这里吧,我回屋了。”
想来也是因为,秦三害怕承担“谋害公主”的罪名。
土匪都是蛮不讲理的,有一百种法子摧折一个人的意志,贺鼎从来不敢想象逃跑的事,然而今天,他走在密道里,听着葛巾和赵惟成的谈笑声,他的心弦渐渐松弛了。他昂首挺胸,走了很久,渐渐抬高了手里的灯笼,毕恭毕敬道:“葛大人,您瞧,前面就是出口。”
葛巾抬头一望,果然见到了一扇石门。她道:“行了,赶紧动手吧。”
华瑶的一缕长发被风吹到了谢云潇的袖袍上,随着夜色,向外飘浮,但他依然坐得端正,她忍不住说:“你过来一点,离我更近些。”
葛巾双手揣袖,素净的脸上全无血色:“我何尝不想救你啊,郑兄,可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葛巾不禁微笑起来。
况且,皇帝已有三个多月没上朝,他重病不愈,时日无多,愿意为他卖命的官员就更少了。这便是大梁官场的现状,从上到下的官吏,满口仁义孝悌,满心追名逐利,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老臣能堪大任。
谢云潇道:“昏君。”
他分外恼怒:“你别咒自己。”
华瑶从容不迫道:“没关系,来得及,别担心。”
华瑶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她所在的位置,就成了枝叶最密集的隐蔽之所,四面八方都是牵缠的绿叶和盘绕的青藤。浓黑的乌云宛如轻纱,悄悄掠过大树的梢头,斜斜的雨丝从天而降,飘落在她的衣裙上。
华瑶欢快道:“还用问吗?我当然是要占你便宜。”
谢云潇如此妥帖细致,华瑶反倒有些不适应。她更习惯谢云潇摆出一副冷若冰霜、不容侵犯的样子。
谢云潇一怔:“你……”
这间阴气森森的暗室里,除了贺鼎、郑攸和葛巾之外,还有一个佩剑在身的赵惟成。
于是,华瑶牵住谢云潇的衣带,狠狠一拽,这般草率莽撞的举动,果然触犯了他的底线。
郑攸看出了葛巾的犹豫,忙说:“秦三是华瑶的座上宾,您知道秦三有多恨土匪,秦三和华瑶联手合作,必定会血洗黑豹寨,发扬朝廷的威名,这对你我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啊。”
关押葛巾的厢房,正是坐落于北方,谢云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华瑶:“你的计策,还来得及施展吗?”
谢云潇抬手抱住她:“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我笑不出来。”
葛巾不仅是山海县的知县,也是名震一方的文人雅士,打从她入仕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犯了秦三的忌讳,当众承认自己是贪赃枉法的贪官,还把华瑶一顿臭骂,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那台阶的表面凹凸不平,葛巾走得格外小心。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终于来到了密道的入口,郑攸的好友贺鼎正在此处望风。
这密道的内部十分狭窄,阴冷潮湿,又昏暗无光,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而后,酒劲消退,葛巾清醒了些,心里懊悔得不得了。
他的耳尖泛起薄红:“高阳华瑶。”语气也冷淡下来:“你在做什么?”
华瑶调侃道:“你怕我没有那个造化,早早地遇害身亡,留你一人在这世上,做一个孤苦伶仃的鳏夫?”
彼时明月在天,树影在地,漫天星辰在她的眼睛里,她对他说了两个字:“我想……”
郑攸是袁昌最器重的谋士,也是葛巾私交甚密的朋友。
华瑶兴致盎然:“我今天就要做一回昏君,你看四周荒无人烟的,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他松开手,任凭她的衣袖从他指间滑走,在她转身之时,他忽然说:“今晚天冷风大,乌云四起,再过一会儿,或许会下雨。屋子里备好了炭火,还算暖和,你劳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葛巾眉头紧皱,叹了口气。
谢云潇难得坦诚一回:“我听见了你和秦三的谈话。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有惊世骇俗之志,但你今后要走的路,极为艰难困苦,我总会替你担忧。”
华瑶双眼一亮,连忙捉住他的手腕:“我天不怕地不怕,你除了顺从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深夜时分,山峦被雨雾遮掩,山中雾气越发浓重,雨滴顺着屋檐倾流而下,胡乱地敲击着廊道,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杂乱声响。
谢云潇有些好笑:“我出言不逊,冥顽不灵,你身为昏君,应该大发雷霆才对。”
华瑶不由得一怔,心底猛地烧起一股邪火。
葛巾的疑心病又犯了,她害怕自己在密道中被人暗杀。她的眼神里既有惊慌,还有怨愤,直直地逼视着郑攸。
她扶住谢云潇的肩膀,稍微一推,他便心领神会,任由她把他抵到了坚硬粗糙的树干上。他背靠着崎岖不平的树皮,身上洒落着晦暗不明的树影,唇边还有微微的笑意,真可以勾魂夺魄,与他相比,周遭一切景物都黯然失色。
她背靠着冰冷的石门,脚踩着污浊的黄泥,目光像刀子一样戳着郑攸的面容,声调陡然下沉:“华瑶长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秦三都能被她劝服,何况是你啊,郑兄?不是我葛某人多疑,只是你从未提过,你打算何时逃跑。难道你只想把我送走,却不管你自个儿的死活?!”
表面抗拒,实为迎合,才是“欲拒还迎”的精髓所在,谢云潇明明一直都很擅长的。
“她刚出门不久,”谢云潇拨开树枝,“往北边走了。”
谢云潇低声道:“即便有树叶遮挡,你也不能在室外做这种事。”
贺鼎闻言,瞧了一眼郑攸。据他所知,郑攸早已投靠了华瑶,奇怪的是,郑攸还会时不时地说,他想逃出黑豹寨,靠着这几年攒下的银子,躲去南方休养。
谢云潇道:“秦三位于你的东南方向,离你约有十丈远。”
赵惟成照做不误。他切开贺鼎的脖颈,脱下贺鼎的外衫,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包进衣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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