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小队里所有人想问的。接着他们听到了久违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是我。”

下一刻,整片战场上的人都听到了从总频道里传来的指令。“我是从基地赶来支援的研究员喻文州,你们的临时指挥官。”他的语气平稳,在混乱的形势中带着令人精神振奋的力量,“后续部队支援已经在路上,我们能够撑过这一次攻击,请遵守下面的指令:第四小队现在向北回援……”

他有条不紊的命令让所有人都心中一定。重新得回指挥官后,战场的局势不再是一盘散沙,战车逐渐形成队列,极富效率地斩杀不断向前涌动的兽群。徐景熙趁指挥的空当切进小队频道:“队长你来了!你看没看到黄少他……”

“我看得到冰雨。”喻文州回答,“它的通讯大概失灵了。”

徐景熙急道:“他正跟那大家伙打架呢,不去支援他吗!”

“这里没有战车跟得上他们的速度。”喻文州很快地说,“只有把兽群解决了我们才能真正帮上忙。我相信他应付得了。”

徐景熙有苦说不出,黄少天反复叮嘱他在往来通讯里隐瞒病情,可现在事到临头……他一咬牙:“队长你不知道,黄少他得了夏天病,根本撑不了多久的!”

“你说什么?”喻文州失声道。

下个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眼睁睁看着冰雨没能躲过巨蜥扫过的尾巴,被歪歪斜斜地抽到了半空中。巨蜥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吼叫,仿佛正宣泄着它终于打倒了这个可恶对手的狂喜之情。

半空中的战车就在这时减缓了下坠的速度。一切如同慢动作的画面,目睹这些的人可能终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那台试作机的后半部分发生了爆炸,在火光中它的前端骤然加速推进,那如同一柄笔直长剑的发射口准确地刺入巨蜥的眼睛,穿透了它比照身躯而言要小得多的头颅。

这是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的,惊才绝艳的一击。

整片战场都陷入了寂静,就连兽群也一时间忘记了它们的目的。巨蜥茫然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它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过了非常漫长的几秒钟,它的脖颈慢慢地垂了下来。

黄少天松开了紧握操纵器的手。他感觉很困,寒冷拥抱着他,也拥抱着他血管里那些叮叮当当的冰。不过他不再觉得呼吸困难了,他甚至不再需要呼吸这回事——这毕竟是段让人疲惫的经历,他得好好睡一觉,最好再做个美梦。

也许我会被写进战例实录了,他想。可惜这次没人接住我。

战车的残骸摇晃几下,坠落在地面上,发出一下震撼人心、却在天地间显得无比渺小的声音。

这是发生在从前,连身处其中的人们都不怎么能记清楚的故事。历史喜欢挑挑拣拣,不会留下太多东西。它会记得一个冬天的降临,或者一场战役的胜利,但两个普通人的别离并不在它考虑之列。就算是歌谣,孩子们也总是唱着唱着就忘了词。

画面消逝得太快,等不及拉上幕布。

总之就让寒冬里的我们顺着日历向前,回到那个阴沉的雪天。那是长冬的第六年,人们的生活渐渐趋于平静,而属于战士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研究院基地边的铁轨连向远方,远得大家都没法确切说出有多远,榛子色的列车停在站台里。人们管这里叫“第一防线”,战车和它们的驾驶员将从这里被送向北方。

这一天起初有点要放晴的意思,但很快又下起了雪。当事人对这部分的记忆不太清楚,也许就是因为这雪下的时断时续,不是那么让人印象深刻。黄少天趴在站台的栏杆上,看起来只是个无所事事的人。而如果你盯着他看超过五分钟,就会发现他在以每三十秒一次的频率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拍掉上面根本没积多少的雪。

他是在等人,也许你会这么得出结论。

他要等的人终于还是出现在了风雪里。来的是穿着灰色大衣,领子上别着身份牌的研究员,他在人群里披着冷冰冰的日光。周围到处都是人,有些即将离去,有些为他们送别,而对于黄少天来说,只有面前这个人的告别是属于他的。这个人穿过人群,向他走来。

“来得可真够晚的。”他说。

喻文州转头看了一眼火车站的大钟,上面那根胖胖的短指针上落了一点雪:“幸好还是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