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的人群以热切的目光传递着对她每一个字的支持和信奉。
“但我仍想向你们指出,疯狂的暴行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强大,反倒证明了我们的强大。”她以不可动摇的语气说,“正因为我们已经足够强大,我们的成果不容撼动,任何人都无法动摇我们前进的意志和决心,他们无计可施,才会妄图以疯狂而愚蠢的残忍摧毁我们的躯体,瓦解我们的意志。”
镜头内,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热切而笃信地攫取她的每一个单词。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任何人、任何残暴的疯狂都无法阻止我们的前进,那些深深挫伤我们的,只会更坚定我们奋勇向前的决心。”
人群在默契的寂静中,分享着同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基于今夜的事件,作为魔法文明跃迁运动的发起人、魔法文明跃迁研究学会的现任会长,我责无旁贷,理应尽我所能避免更多无辜的人的平静和安全被打破,因此,我将在此宣布,我自1998年所秉持的‘学术止步于学术’原则,正式中止。对于只会将愤怒与不满以暴力宣泄的人,我们也将回以同等的暴力。”
人群里传来一阵轻微不安的骚动,但更多的人只是目不转睛地吸收她的每句话。
“我的同胞们,暴力并非邪恶,也绝非残忍,区别只在于使用他们的群体是否有足够的自制和维护和平、绝不滥用的决心,请不要不加筛选地排斥它。”她说,“麻瓜的军队,巫师的傲罗,都是其中最好的诠释,有时力量带来的不是痛苦、哭泣和悔恨,而是和平、欢笑和幸福。”
轻微的骚动消弭了,正如从未出现过,平静而振奋的激动里,每个人都默默凝视着她。
“有关本次事件伤亡者的关切和帮助,学会和魔法部已经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了,和平的未来和崭新的明天对我们来说并不遥远。”她轻声说,“今夜,我请求你们与我一起,为在本次事件中无辜伤亡的同胞祝福,为那些坚守着正确道路直至最终的人祝福,为罗杰、为我、为你和所有的同胞祝福。”
一片沉静而狂热的凝视中,她静静地张开双臂,拥抱世界,“我们终将走向灿烂辉煌、和平永存的明天,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才是正确的。”
长久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满载着激动和振奋的、几乎能震破人耳膜的漫长欢呼里,屏幕慢慢黑了下去,洗发水广告代言人英俊但傻气的脸出现在那里,笑嘻嘻地向人们推荐起他最爱用的产品。
很久很久的沉默。
“完美的演讲。”里德尔打破了沉默,他轻笑着,看向波琳。
波琳就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望着电视屏幕,留给他冷淡而精致的侧脸。
里德尔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的心情并不好。”
波琳依旧没有理他,仍冷漠地望着电视里傻气的广告演员,就好像对方比里德尔更讨人喜欢一百倍。
里德尔凝视了她一会儿,很久,又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微微附身,朝她伸出手,“万人迷斯维特小姐,或许你会愿意赏光和我一起换个地方坐一会儿?”
波琳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终于转过头,冷淡地望着他。
里德尔含笑看着她,但眼中包含着冷冰冰的探究和审视。
他们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会儿,波琳终于伸出手,纡尊降贵地搭在里德尔的掌心,面无表情地起身,和他一起坐到了沙发上,背对着电视。
长久的沉默。
“希望你不是真的正在因为罗杰的死而生我的气。”里德尔说。
波琳没有看他,她没有动哪怕一下。
里德尔看着她。
“波琳。”他轻声叫她,“看着我。”
波琳看着茶几上的摆件,“如果你已经决意用敷衍和甜言蜜语来回应我的质疑,那么我想无论是谈话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必要进行下去。”
她终于回过头,冷淡地看着他,“既然你看上去想和我说些什么,那么无论是空洞的甜言蜜语,还是虚情假意的谎言,至少我还能听见你纡尊降贵的一两句解释。”
“说吧。”她说,向后靠在靠枕上,下巴微抬,冷漠地看着他。
里德尔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不快……又微妙。
“说吧——”他轻声重复,“波琳,你又想听到我说什么呢?”
波琳冷淡地看着他。
“难道你会告诉我,你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又或者你根本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准备?你并非从很早起就已经在等待这件事发生了?”里德尔轻声细语,“用这么冷酷的眼神看着我,几乎要把我给搞糊涂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没用的仆人们中的收买人心,你过剩的精力不仅对准了外人,有时候也对准了我,我都知道。”里德尔说,“我都知道,波琳,我只是愿意纵容。”
“愿意纵容。”波琳轻声重复,脸上没什么表情。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措辞,我知道。”里德尔拖长了音调,“我为我的失言向你道歉,也许‘默认’更适合我们?”
“我不否认我对于这样的事件早有准备,我也不会否认我一直在等待它。”波琳说,“巨大的变革必然会引起利益的重构,剧烈而疯狂的反扑在所难免,没有布加勒斯特之夜,也会有伦敦之夜、哥本哈根之夜,我根本不需要策划它,因为它必然发生。”
“等待它发生。”里德尔轻轻地说,并不明显地讥笑,“波琳,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只会坐等机会到来的人。”
“通常情况下我创造机会来达到我的目的,但这种事我选择等待。”波琳没什么表情,“我不会让血污弄脏我的手。”
“你不会。”里德尔点点头,“所以这种事交给我——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在做的吗?波琳,有我在,谁也不会恨你,你永远可以清清白白地做你的圣波琳,你难道不正是这么打算的吗?我不在乎你的心思,我不点破,但不代表我不清楚,波琳。”
“很好,虽然我们在一件事上南辕北辙,至少还能在另一件事上达成一致,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波琳面无表情地说。
“我一直在尽我所能地和你一致。”里德尔轻声说着,试探着伸出手,波琳没有拒绝,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柔又缱绻地放在唇边,留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是我一直在妥协。”
“听起来你对此很有不满。”波琳说。
“不,当然不,”他圆滑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就格外不同,你不是无用的同情心泛滥的人。”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了。”波琳说,“你想要成为旁人的主宰,所以你追逐知识,而我获得权力,为了追逐知识。我永远不会推崇以疯狂的暴力达成自己目的的行为,无论对方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因为文明建立在秩序上,知识的累进建立在稳定上,我不排斥疯子,但任何想要摧毁秩序的人,都无法在我这里得到支持。”
里德尔幽黑的眼瞳盯着她。
“所以,这是对我最后的警告?”他极轻地说,“不知我是否应该感谢你对我的过分……宽容?”
“你明知道我从不宽容。”波琳安静地看着他,“我拥有的只有知识和疯狂。”
里德尔猩红的眼睛和她对视了很久,直到寒夜里的乌鸦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难听得就像被施了钻心剜骨后的惨叫。
有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摸到了魔杖。
但沉凝的对视里,里德尔忽然放下了握紧魔杖的手。
“没必要。”他说,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我想我们没必要把事情上升到这个地步。”
里德尔凝视她,很久很久,最终,最佳男友般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她,低声说,“我们中妥协的永远是我,波琳,你知道。”
波琳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没什么表情。
“我想,我们现在终于重新达成一致了?”里德尔也极浅淡地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请教她。
“如果你愿意这么认为,我当然也愿意这么回答你。”波琳终于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她微微向前倾,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么,”里德尔也自己动手倒了一杯,在璀璨明亮的灯光下朝她举杯,“敬我们来之不易的一致——”
身后的电视机喧嚷地放完了广告,又开始放映往期新闻访谈剪辑。
“斯维特女士,虽然您一直不遗余力地向公众解释您对权力并无野心,既不会恋栈权柄,也不会仗势凌人,但我想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有个共同的疑问——您竭力推动麻瓜文明与巫师文明的融合、竭尽所能地凝聚人心、为这件事不惜直面巨大的舆论质疑甚至人身威胁,到底是为了什么?”
波琳浅浅地笑了一下,幽黑的眼瞳在耀眼的灯光映照下,冰冷而璀璨。
她也朝里德尔举杯致意,开口,电视机里的回答与她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如此微妙而笃定——
“敬不朽的知识。”她说。
【罗马尼亚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