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十九年夏,七月初七。
“定澜公主及笈,陛下有旨,今年七夕佳节恩准公主于月老庙内静修三月以祈求姻缘,无陛下圣旨,任何人不得进殿。”
孙嬷嬷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道:“庄嫔娘娘请回吧。”
美妇人凤目微冷,凝视着禁闭的庙宇大门,朱唇轻启:
“当真是北荣式微,宫里的人无一不视本宫如草芥,如今就连本宫的孩儿也避之不见……”
孙嬷嬷面不改色地重复道:“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
美妇人忍无可忍,只得拂袖离去。
警惕地环视一周,确认再无旁人,孙嬷嬷小心翼翼地迅速推门而入,再赶紧把门合上。
抬眼一看,眼前的少年已经把繁缛琐杂的宫裳扔到一边,换上了干练的窄袖黑衣。
“见了她又得听抱怨,不见。”
少年的声色略为粗哑。
正处于变声期,公鸭嗓实属正常。
但他自己听不惯,索性闭了嘴,非必要则不再多言。
他从行囊里摸出了一个玄铁制成的面具,缓缓地扣在了自己的脸上,大小正适宜。
声音透过玄铁面具传出,平添了几分森冷的意味,与他平时刻意伪装的柔和截然相反。
“三个月之内,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庄嫔是北荣送来和亲的公主,少年体内的一半流着北荣的血,比东齐人的五官立体得多。
眼眸深处甚至隐约可见一点浅浅的蓝。
孙嬷嬷应道:“是,殿下。”
护送琉璃玉翠的队伍中,宁沧海和宁如鸢都在。
正因如此,他才特意求了父皇赐下三个月的时间出宫,还是以男子的身份。
从来没有这么正大光明地摆脱束缚过,他兴奋地偷偷四处看个不停,表面却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模样来。
然后发现宁沧海在憋笑。
……刁民。
看在宁沧海是父皇心腹的面子上,这次就不多计较了。
毕竟他出宫的目的,是见识见识久有耳闻的宁大小姐。
传言宁如鸢暴躁易怒,动辄打人,本以为她是个壮硕如牛的粗莽丫头。
不料亲眼看见那张白嫩的精致小脸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
“我——要——吃——糖!!!”
她中气十足的嚷嚷声立即引来了笑呵呵的爹。
宁沧海虽然还剩下一条手臂没被夫人打折,但也疼得要死,只能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包糖块,一颗一颗地喂给绵软似雪团的小丫头。
“临走前你娘特意给你做的,留着路上解馋,她从来都没对老子这么好过!”
少年骑行在马车旁,与那对父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两个人。
母亲从没给他亲手做过什么东西,给的只有无休止的抱怨,还有对东齐和父皇的仇恨。
父皇更是打着疼爱定澜公主的幌子,却连他主动请安都要打发回去。
被赐予独居的揽月宫,名义上是清净雅致,实则是偏远幽僻,无人踏足。
无论想干什么都被告知“不成体统”,可他凭什么要受这般屈辱?!
同样是皇子,皇兄与皇弟们能做的,他却不能做,所以只能背地里偷偷钻研。
但是,哪怕他再有能力,也不会得到父皇的认可。
因为他是“定澜公主”,只要长得赏心悦目,就是给东齐增光添彩了。
他不需要有思想,更不需要有灵魂。
“老爹老爹,”那娇俏活泼的少女笑嘻嘻地露出了小白牙,“若是碰上坏人,我也要打!”
宁沧海一昧地惯着:“都让你打,等立了功,爹去找陛下赏你个女爵,好不好啊?”
“好!”少女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他定定地凝视着少女的笑脸,心底竟翻腾着异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