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在南骞老街逛了一会儿才离开,同样是步行回去,边走边聊。
这儿的人夜生活普遍少,晚上八点半就已经安静下来,小巷转角的路灯下还有些老人聚在一块儿嗑着瓜子聊天。
陈喋像个把头埋在沙地里的鸵鸟,一直不敢回忆这边的事,可如今跟着闻梁出来走了一遭,便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一个从前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而已。
她声音不响,却絮絮叨叨的,跟闻梁说自己从前的一件件小事,记忆也因此复苏。
走了许久,闻梁才问:“要不要现在回去看看?”
陈喋抬起头。
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公交车站牌前,她往左边看去,便是那幢熟悉的房子。
她脚尖动了动,静静看了那房子一会儿,才抬起手,指着说:“这里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闻梁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无声的牵住她的手,攥在手心,声音很缓:“过去吗?”
“现在都好晚了。”陈喋又开始找借口,“可能都睡了,明天再来吧。”
“灯还亮着呢。”闻梁抬了下下巴,示意二楼亮起的灯。
陈喋抿着唇没说话。
闻梁便也不勉强,很耐心的牵起她的手:“那就明天再来。”
陈喋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才低着头小声解释说:“我就是,觉得这样进去很奇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怪怪的,人家可能也不想看到我,听姜现哥说,他们后来还有了个儿子,太打扰了。”
闻梁淡淡“嗯”了声,捏了捏她手心。
可又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轻拂过来一阵风,带着她原以为忘记却依旧熟悉的声音,很轻,发着颤:“陈喋。”
她回头。
来之前,她预想了许多种重逢时的场景,但却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
王棉手里提着垃圾桶,大概是厨房的垃圾桶,菜渍汤油一滴滴淌下来,她站在不远处,路灯打在她脸上,她有些驼背,棉麻质地的衬衣袖口上戴着浅蓝碎花的袖套。
陈喋黑睫轻轻颤动,抬眼看向她的脸。
她老了很多,眼角皱纹法令纹很深,头发随地低低盘着,脖子上几绺碎发,陈喋看到她的眼睛慢慢聚起一汪水,再一颤,眼泪砸下来。
那一颗眼泪却像是砸在陈喋的心尖,把她心底那个积藏已久的硬块浸润得柔软了些,也光滑了些。
闻梁松开了她的手。
陈喋一顿,仰头看他。
他低声说:“你自己决定,过去还是回酒店。”
陈喋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然后把头顶的宽檐帽摘了,看向王棉。
岸堤的杨柳发出绿葱葱的嫩芽,柳絮飘着。
王棉踉踉跄跄走过来,手臂抬了下,又很快放下了。
现在这场景,她和陈喋站在一块儿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论谁看了都不会相信陈喋从前是她抚养长大的。
她实在太光鲜亮丽了,即便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连衣裙,可却依旧让王棉不敢触碰,不敢靠近。
她有点局促,尴尬的笑了下,擦了擦围裙:“我手脏。”
陈喋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看出来了刚才王棉是想要抱她,但陈喋依旧不知道该怎么朝她张开双臂。
甚至于,她连现在该怎么叫她都不知道。
叫妈,她说不出口。
叫阿姨,似乎也太不合适。
最后只好“嗯”一声-
我手脏-
嗯。
陈喋皱了下眉,懊恼自己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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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王棉不介意,手不住地在围裙上擦着,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去家里坐会儿吧。”
“好。”
屋子里面什么大的变化,陈喋看了一圈,拉着闻梁一起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王棉小跑着把垃圾桶放回厨房,洗了个手,端了两个杯子出来,上面飘着几瓣茶叶,放到他们面前:“不是什么好茶叶,润润喉。”
“你别忙了,也坐着吧。”陈喋说,顿了顿,又问:“他人呢?”
陈建平不在。
“吃完晚饭厂里打电话来说电力短路了,他过去修了。”王棉摘了围裙,在他们对面坐下来,“你怎么会回来这里?”
“最近没什么工作,我带我……”她停顿了下,看向闻梁,继续说,“带我男朋友,过来随便看看。”
“哦。”
王棉点点头,又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闻梁,很快收回了视线。
“我前段时间碰到邻居的姜现哥了。”陈喋说。
“啊?哦,我是听他妈说了,他现在也有出息了,在大城市创业。”
陈喋:“我听他说,你们这些年过的不错,身体也挺好的,孩子现在是幼儿园还是小学了?”
听她说这些,王棉再次局促起来,嗯啊嗫喏着:“是,是挺好的,他读书也还可以,马上就要升小学了,今天没在家,去他舅舅家住了。”
陈喋点点头,忽然不知道如何问出口,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闻梁台上攀上她肩膀,无声的给她捏了捏。
王棉打破沉默:“你最近工作也很忙吧?”
“嗯,过段时间就又要进组了。”她说完,又觉得王棉可能听不懂进组的意思,补充道,“有个新的电影要准备拍了。”
“哦哦。”王棉连连点头,“我从手机上看到好多人夸你了,我跟你……你爸初一那天还一起去镇上的电影院看了,拍的真好。”
陈喋没想到她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场景,像是两个老友,互相问着对方近几年的生活。
但却对最核心的那个问题始终不敢触碰。
尬聊了二十几分钟,陈喋起身:“挺晚了,你也快睡了,我们就先走了。”
王棉仰头看着她,张了张嘴。
陈喋拉着闻梁朝门口走,拉开门把,身后王棉突然又叫住她:“陈喋!”
与此同时,陈喋看到了眼前的男人,陈建平。
他刚把摩托车骑进小院,把头盔摘下来,就看见了陈喋,也同时愣在了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走过来:“要走了吗?”
王棉站在她身后,殷切的看着她背影,忽然掉了眼泪。
她脸上的皱纹都堆起来,沟壑似的,泪水就从这沟壑中淌出来。
“囡囡啊。”她用方言说。
陈喋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又走过去扶着她坐回到椅子上:“你别哭啊。”
眼泪一掉,有些话就容易说出口了。
王棉拿袖子抹抹眼睛,低着头,手指搅在一块:“是爸妈对不起你。”
陈喋没说话。
“那时候,我生了病,手术费要20几万,咱们家积蓄也就只有十几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