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亲生前一直侠肝义胆,扶危济困,最终却背负这样的名声而死。可我清楚记得,当初柳傅书与我娘商定的计划,只是假装做戏,欺骗我爹一人而已。后面之事失控至此,全是因为柳傅书欺骗了他的妹妹,欺骗了武林同道,所有人都是因为他一己私欲而死!天音教要复仇,该杀的从头到尾就只有此人!”
寒楼的声音,冷如金玉,掷地有声。
柳傅书面色惨白,矢口否认:“胡言乱语,老夫方才是气糊涂了,被此竖子言语圈套所诱,一时口误,做不得数,大家可都是知道的,十年之前事发之时,老夫根本就不在长安啊!”
他定了定神,很快恢复镇定:“寒楼所说确有其事,当初若梅回家痛哭,我这个当哥哥的的确是心痛不已,便出了个主意,叫人假装是与天音教有仇之人,绑了若梅和寒楼,借此来试探尹风杨在两个人里作何选择。他若是干脆选了若梅,就两人回去好好过日子。若是选了那个楚沅,若梅便与他一刀两断。可是,后来当真有人趁我不在家,绑架了他们母子俩,此事我和若梅都是受害者。”
他深知,寒楼能想出当众逼他自乱阵脚,亲口承认当初之事,就代表他没有别的更确凿的证据。
只要他咬死了不认,以十年前温泅雪的做派,绝不会妄杀好人。
说来可笑,柳傅书一直在暗地里将天音教和温泅雪塑造成十恶不赦的魔教、魔头,但是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温泅雪所行所言,天音教的行事作风,有时候比他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还要规矩。
但,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柳傅书这样的老狐狸可不觉得,他一个江湖客得和庙堂上那些人一样,规矩板正,更何况,以他年轻时候混迹官场,接触的皇亲国戚士族大夫所言所行看来,真正的大人物,全都是些不择手段之人,只不过阴谋诡计都包装成足智多谋罢了。
任何黑暗邪恶的事情,只要姿态足够好看,最终都可以洗白成风雅、智慧。
柳傅书说到这里,那些慌乱失措全都没有了,他诚恳得简直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他的话。
江湖上的人也都迷惑了。
柳傅书方才的确亲口承认,当初是他杀楚沅。
可是,在江湖人的记忆里,也的确是柳傅书当年奔赴朔北友人之约,恰好错过了那场祸事。
回来之后,为妹夫妹妹的丧事,几乎一夜苍老了十岁。
他后来出面,扶危济困,一直照看当年因为此事而死的江湖侠士的遗孤,声望一时无二,后来才连任了两届武林盟主。
尹寒楼四年前回到长安,也是他这个做舅舅的一直扶持,带着身边,引荐各种大人物认识,逢人就说,这个外甥如何如何好,简直比他的亲儿子都还亲。
若说柳傅书方才说杀楚沅,只是一时口误,似乎也说得过去。
寒楼和楚昊天到底是太年轻,年轻人脸皮薄,总是难以想象,明明做了的事被人当众拆穿了,有人却还能死不承认,当众撒下弥天大谎。
总觉得做戏做得连自己都骗过,是多么丢脸多么没有风度的事情。人若是不要脸了,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殊不知,对这些老江湖而言,无耻甚至是一个极好的优点。
面子值几个钱?
只要骗过了所有人,那么,假的就是真的。
只要骗过了自己,那么,自己就是正义。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在柳傅书看来,真正的大人物,就是最能骗过天下的人。
似尹风杨那样,因为一点儿女情长的小事就一蹶不振,轻易自绝人前,那都是太过要脸面了。
寒楼神情冷然,他的玉箫指着柳傅书:“好得很,我早就该知道,你比我想得还无耻。江湖上的事,讲道理向来是最行不通的,道理的尽头是生死。”
他眼露杀意,已决计当众杀了柳傅书。
世人多愚昧,谁赢了就信谁。
谁得势,谁站上风,谁能给他们最大的好处,情感就偏向于谁。
他本也没指望,只要他逼柳傅书当众承认,柳傅书就立刻跪地认罪,自裁而死。
他只是给天下一个,他杀柳傅书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