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小雪山 星球酥 3120 字 11个月前

陈冉似乎很难理解思归和顽强到底哪儿搭界,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节。

“她特别爱丢东西。”刘佳宁莞尔,“但凡是她拿不走的就全都扔掉,从小就这样,非常讨厌累赘的玩意儿……连作业都是,觉得哪份作业没意义就不做。”

陈冉有点儿想笑:“这我倒是知道……归老师一向挺狂的。”

“但她这次全带走了。”刘佳宁平静道,“一点都不剩。”

陈冉:“……?”

刘佳宁看着陈冉,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轻快地说:“——因为她判断自己还用得上。”

陈冉:“……”

——还用得上。

刘佳宁明白她的朋友没有被打倒。

她守望着这一切发生,又看着一切结束,知道自那深重苦难的深深处,那个天之骄子仍在;少年人历经风霜仍张扬耀眼,犹如风雨矗立的标枪——又如一股代表新生世界的力量。

因此她是不灭的。

是美好的。

“别看她那样,余思归心可狠了。”

刘佳宁对陈冉耐心解释,目光投向窗边那对同桌原坐在一起的座位,道:“不仅对自己,对他人也一样。”

她想了想,哂笑道:

“不过我猜……她的强大,可能也源于此吧。”-

……

下第二节课时,盛少爷的情绪,居然诡异地稳定住了。

不会有问题,他笃定地想。毕竟一个大活人是没法玩消失的——姓余的连来搬个书都能产生半个班的目击者,再大又能翻出什么风浪?顶多是跟我冷战,所以不肯告诉我行踪。

过几天还要高考呢。

盛淅想通这一层,放松了不少,看着自己的手心,只觉得心脏都是安定的。

不急不慢-

那一刹那,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曾牵过的,思归的手。

女孩子的手很小,手指纤细笔直,却像小蒲公英一般柔。盛淅最初保护她时握过,后来想牵住她时也握过;每次盛淅牵思归时,女孩子的脉搏会加快,耳根也会泛起很淡的红来。

余思归这小混蛋,其实挺柔软的。盛淅想。

稍微用力大点她就会觉得痛,还会发脾气。和盛少爷不同,她从小到大似乎没被人戳过半指头重的,无论是谁都会惯着归归,也会护着她;连带盛淅本人在内,这些人将她保护得赤诚而纯真。

其实考不上一个大学也没关系吧,盛淅想……已经无法扭转的事实,不如回头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报志愿。

盛少爷心里其实还有点气,但知道人应该向前看,不能总拘泥于过去。

至少不该再和她这么冷战了。

回头再质问吧,他想。再见面的时候先哄哄。

这次冷战已经拉得太长,盛少爷不愿意思归难过时自己不在。

反省过失与解决问题,任何时候都可以;但「陪伴」二字,他错过的每一分钟,思归都是孤独的。

——明明是那么娇气的女孩子。少爷想。

这女孩儿连喜欢都是娇气的,是容易被惊扰的;少爷牵她手时故意捏过她柔嫩脉搏,皮肤细腻,像一片鲜嫩的荷花瓣。

连稍稍用力,都会惊扰到对方。

他曾在某个跨年夜和某个初中的朋友提过余思归,当时很好笑地说:这是个明明喜欢我,但如果我和她说做我女朋友,她会被我惊得三四天不敢理我的类型……两三天后她才会勉强发现,自己的角色,是可以做我女朋友的。

然后盛少爷又莞尔道:我猜——八九不离十,她觉得她喜欢我的同时,根本没考虑过‘喜欢’的下一步是什么。

那朋友觉得实在离奇,奇怪地问:那你觉得喜欢的下一步是啥?

盛少爷想了半天,回答:是「将来」-

——两个人在一起的将来。

先毕业再说;然后两个人在同一所大学里一起上课,在课上盛少爷闲不住,悄悄牵牵思归的手,和脸红的思归小指勾着小指;周末时他们一起出去玩,出去看这春天。

任凭岁月如浪潮流逝。

然后他们在某个灿烂的春天,笑着交换第一枚戒指和第一个誓言。

那年冬夜,朋友靠在栏杆上,奇怪地问:那你摊上这么个不太上道的小女孩,打算怎么办?

「慢慢来吧,」盛少爷哂道,「反正是我的人。」

然后少爷想起什么似的,在黄浦江的风中晃晃手中的手机,带着点微醺笑意,道:「我给她打个电话。」-

“jeverai”-

……

…………

“……不过话说回来,妈,那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医院里,思归把行李收拾到一半,忽然奇怪地问。

“我哪儿知道,”妈妈在初夏阳光里笑起来:“怎么过了两年你还在惦记?而且你模仿出来那声音,不就是咯痰……声吗?这种浊音有可能是波斯语,也有可能是德语西语或者法语……语种都不太分明。第一我不会这么多小语种,第二你模仿得又不像。”

思归没得到答案,十分不满,小小地哼了一声。

护士进来,拧开氧气阀门。

明媚的夕阳下,思归盯着护士的动作发呆,柳敏也盯着阀门,一时间母女二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护士用小胶布把鼻导管粘住,思归忽然开口:“……没想到这个管子这么短。”

柳敏笑了起来。

六月初,妈妈已经非常瘦,恶液质几乎耗空了她。

一米七多的人,现在竟然只剩八十多斤,思归半夜给妈妈拍喉咙里的痰,甚至会感受到她的肋骨硌人。

“你以为会多长?”妈妈摸了摸鼻子上的硅胶管,咋舌:“你姥姥那时候你不记得吗?”

思归嘀咕:“……我那时候小,你又不让我看。”

“……那肯定就一两公分。”柳敏嘀咕。“伸进鼻腔谁受得了?”

净是不痛不痒的闲聊,不去谈房间里最凝重的一块石头。

其实两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这次入院究竟意味着什么——这真实的意义就是房间里的大象,每个人都看得见,但每个人都不去谈。而余思归潜意识里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去谈,不去看,它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