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
“已经……已经瞒了两年,没人会知道你——”
“姆妈。”柳映微再次开口。他平静地低头,纤细的手指慢吞吞地撩开未干的发丝:“就算吃了药,狄家的二少爷看见我的后颈,也什么都明白了。”
昏暗的灯光水波般荡过柳映微白得不正常的皮肤,冲开了细碎的发丝,一朵淡得快要散去的花显现了出来。
那是坤泽与乾元结契的标志。
坤泽被乾元标记后,每每激动,后颈都会浮现出一朵血红色的花。
柳映微方才刚洗完澡,故而印记还未消散,盛开着的花犹如可怖的曼珠沙华。
柳夫人的瞳孔骤然紧缩,似是喘不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捂着嘴,大滴大滴的泪涌出了眼眶。
“你当时还未成为坤泽,就算是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也不该,也不该有这朵花……娘不明白……娘当初就该拦住你!你还那么小……那么小……”她忽地抬高了嗓音,“映微,告诉娘,是谁……当初要了你的人到底是谁?!”
“……你当初不都答应了娘,要带他来见娘了吗?若是知道他是谁,娘拼了命也要帮你推了这桩婚事!娘会让你嫁给他的!你相信娘,娘一定——”
“姆妈。”柳映微的心一热,眼眶也跟着发起热来。
他哑着嗓子抱住姆妈的腰,将脸埋进了熟悉的肩膀。
“是我年轻不懂事,害得您担心了。”
柳映微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的苦涩都吸进了心底。
他的视线越过姆妈的肩膀,沉甸甸地落在被雨水打湿的窗台上。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人死了,自然是找不到的。
即便找到了,也是荒郊野岭里的一座孤坟,就算是有魂儿,也肯定成了孤魂野鬼,早不知道飘到哪块地界去了。
柳夫人伤心欲绝,临走时,叮嘱柳映微按时吃药:“那药是娘花了大价钱,背着你爹,偷偷找洋人买的。”
“……结契的坤泽没有乾元的安抚,每月雨露期吃了药才会舒服些,信香也不会那么浓。”
柳映微还是那副乖巧的模样,点头说好,当着姆妈的面将药吃下,然后说自己要睡了。
“好好休息,成婚的事,走一步算一步。”柳夫人犹犹豫豫地摸他冰凉的脸颊,继而仓皇转身,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映微看着姆妈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也被聒噪的雨声淹没,才转身回到卧室的床边。
他瘫软在床上,感受着药性在身体里发散,痛苦地蜷缩起了四肢。
他从未和姆妈说过,洋人的药的确能抑制雨露期的反应,代价却是剧烈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会持续一个小时,或是更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凭药物撕扯着理智,像是有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在血肉中搅动,寻到每一丝残留在身体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然后残忍地剥离。
柳映微忽地睁开双眼,源源不绝的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
“……”他咬着牙,含糊地吐出一个名字,“我恨你……”
柳映微猛地抱住膝盖,吞下了更多痛苦的呻吟。
两年前,柳映微十六岁。
从记事起,柳映微就觉得自己是个中庸,因为他的姆妈是个中庸。
他从一栋又一栋石库门前跑过,岁月也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他就从稚童长成了盘靓条顺的少年。
若日子就这般细水长流地过,柳映微也不会因为一桩从天而降的婚事痛苦万分,偏偏命运使然,一日,他下学后,在石库门前捡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