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的娇笑声不绝于耳,狄息野却看也没看一眼,只道:“待会儿同我一道下船。”
言罢,吐出一口烟,单手插在裤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到了船舱里,暖融融的光终是照亮了狄息野的脸。
男人俊逸的面庞紧绷,眼角眉梢覆着淡淡的讥笑,好在一双桃花眼总像是含着笑,即便神情骇人,也最多是看着薄情罢了。
“二爷。”
一等舱里,他的行李已经被悉数打包好,忙忙碌碌的小厮是唯一一个跟着他去了德国的狄家人,正拿着一个细细的黑色颈圈踌躇不前。
狄息野薄唇微掀,冷笑:“怎么不给你少爷我戴上?”
“……还是说,你也觉得我戴着它,像条拴了项圈的狗?”
他阴恻恻的质问在狭窄的船舱里回荡,一声又一声,吓得小厮当场跪下来:“二爷,您……您……”
狄息野却在一瞬收敛了戾气,再次笑起来:“逗你呢,怕什么?”
小厮讷讷不敢言语。
他自顾自地将项圈抢到手里,熟练地戴在了脖子上。
“我哥特意将我送到德国,不就是为了治病吗?这玩意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我怎么能不戴呢?”狄息野自嘲地摇头,“但他若是想要一条听话的狗,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漆黑的皮质项圈完美地与肌肤贴合在一起,冰冷的质感惹得乾元不自觉地蹙眉。他抬手系上衣扣,用衣领遮住了怪异的项圈,继而抬腿走到窗边,望着已经近得不能再近的码头,桃花眼里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
“他想让我娶一个他看中的坤泽?呵,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嫁给我啊。”
狄家二爷回到本家的消息如旋风般吹遍了上海滩,自然也吹进了柳映微的耳朵。
“那二爷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据说下船的时候,跟个小开似的,带了一堆小情儿!”金枝儿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牛角梳,愤愤地折腾着原本油光水滑的大粗辫子,“少爷,要我说,你还是找个乾元私奔吧!”
柳映微倚在飘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页泛黄的诗集,看似在看书,实则眼睛一直盯着院中的小轿车,待它载着柳老爷开远,才缓缓开口:“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我姆妈听去,少不了要打你的手心,再把你发配去城郊的院子弹棉花!”
金枝儿吓得缩起脖子,安生片刻,又甩了梳子,不甘心地嘀咕:“可是少爷,狄二爷风流成性,在船上都不消停,留洋念书的时候肯定更不学好!您嫁过去,日子怎么过?”
“好金枝儿啊,你少爷我还没嫁过去,你就开始着急了?”柳映微收回视线,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嘟嘴的少女,“我可真为你日后的丈夫担心……你可不得天天管着他?”
“少……少爷!”金枝儿瞬间羞红了脸,恼火地跺脚。
“行了,你就别为我担心了。”他不再同少女斗嘴,合上诗集,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父亲的车已经开远,一骨碌从飘窗上爬下来,“替我换衣服,我要出门。”
金枝儿赶忙迎上去,生怕柳映微磕着碰着:“少爷,今日不用去学堂,您出门做什么?”
“沈清和约了我吃茶。”柳映微语气轻快,“你可千万别向我姆妈告密。”
金枝儿小声轻笑:“是是是,我不会说的。少爷您就这么点秘密,我哪儿舍得往外头去说?”
柳映微回到柳家后,被送进了私立美专,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同为坤泽的沈清和。
大概是缘分,二人相见恨晚,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只是碍于家庭原因,这份友谊没法放在明面上。
“这是清和成婚后,第一次约我出去吃茶。”柳映微挑了一条领口缀着珍珠的旗袍,心不在焉地问,“你说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金枝儿点头,说旗袍的颜色衬得少爷您的皮肤和牛奶一样白。
“你以为我想?”柳映微微沉了脸,“私自跑去茶楼吃茶,已经够我姆妈生气的了,若是再让她知道,我没穿旗袍,而是穿得跟个中庸一样,怕是会把我关在家里,再也不许我出门!”
金枝儿心知柳映微心里的怨气,赔着笑劝:“夫人是关心您呢。”
“我晓得。”他抱着旗袍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肯穿这身……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柳映微在屏风后换上旗袍,又用雪花膏偷偷抹了抹后颈,最后拎着洋伞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