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儿替他披上雪白的羊毛披肩,手脚麻利地抚平披肩上的褶皱:“少爷,黄包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阿贵陪您一道去。老爷和夫人天黑前就会回家,您可千万别耽误了。”
“好。”柳映微被金枝儿说得紧张起来,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子上的碧玺手钏,“我走了。”
“哎。”金枝儿替他开了门,左右没撞见生人,顺利地将他送到了黄包车上。
阿贵早早地候在了车前,那拉黄包车的也是个熟面孔,正是平日里送柳映微去美专上学的老实巴交的中庸。
三人谁也没说话,柳映微跳上黄包车,车夫就闷不作声地拉起了车,阿贵则抬腿跨上了自行车,紧紧地跟上。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茶楼前。
远离了柳家,柳映微放松不少。
他从小包里掏出几枚银元递给车夫:“六七点的时候来接我,千万别迟了。”
车夫双手接过,诚惶诚恐地点头:“少爷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您。”
柳映微又对阿贵说:“我先上去,你就在门前候着,若是见到沈家的车来了,就和他们家的少爷说一声,我已经到了。”
“少爷您就放心吧。”阿贵拍着胸脯打包票,“绝对不给您错过了。”
柳映微这才放心上楼,继而发现自己的安排皆是多余的——在包厢里坐着的,不是沈清和,又是谁?
“你竟来得这样早。”他的眸子里闪过点点惊喜的光,“害得我还让阿贵在楼下等你。”
“那就让他等。”沈清和循声回头,见了柳映微,也喜不自胜,“还站着做什么?等着我给你拉椅子呀……阿拉映微不得了,订婚了就要乾元小开拉椅子啦。”
用软软糯糯的嗓音开出来的玩笑却让柳映微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你也听说了?”
他丢开小包,坐在沈清和对面:“我要和狄家的二少爷成婚了。”
沈清和亦收敛了脸上的调笑,伸长了胳膊握住他细细的手腕:“你已经结契的事——”
“瞒一时算一时吧。”柳映微苦笑着垂下头,“我已经结契的事,只有我姆妈和你晓得,狄家……是完全不晓得的。”
沈清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像是在想要怎么安慰他,可惜,想来想去,也只是干巴巴地憋出了几句:“你瞧报纸了吗?那狄家的二爷……一回上海滩就泡在了舞厅里,想必是个不顾家的。日后你要是嫌他烦,我就帮你给他找几个咸水妹或是老举,然后拉着你出来找小开玩儿。”
柳映微原本还沉浸在苦闷的情绪里,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知道是谁刚成了婚,竟然说出找咸水妹这样的话!你不怕金世泽听见啊?”
金世泽便是娶了沈清和的乾元。
沈清和听了自己丈夫的名字,没所谓地撇嘴:“反正婚已经结了,他能拿我怎么样?”
他说到这儿,语重心长道:“映微,我们这样的人家,联姻了就不能分开,无关脸面,而是家族……”
沈清和的婚事是沈家与金家合作的纽带,柳映微和狄家的二少爷的婚事又何尝不是呢?
“既然身不由己,那我至少要过得快活些。”沈清和美滋滋地倒了一杯茶水,“你是不知道,先前还没成婚的时候,我在金世泽面前憋得有多难受,他问我十句,我有九句话都要装作听不懂……哎哟,最痛苦的是,连小开都不敢找啦。”
他笑得狡黠:“还说我呢,你记不记得自己在学校里暧昧的那个学长?人家找不到你,电话都打到我家来了……好巧不巧,是金世泽接的,要不是人家张口就提你的名字,我都不好解释!”
柳映微仔细听着沈清和的话,笑意重回面颊:“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你可是沈家的小少爷,成婚之前有几个乾元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哎呀,你可不要瞎说啦,阿拉坤泽少爷在成婚前都没和乾元说过话呢。”沈清和装模作样地演了一番,把自己先说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招呼小厮上了几盘糕点:“要我说,你也别太紧张,这婚啊,你想结,人狄家的二爷不一定想结呢。”
说话间,小厮已经把糕点送了过来。
“给我去买两份报纸。”沈清和丢了几枚银元过去,“要最新的。”
小厮得了钱,眉开眼笑,柳映微喝口茶的工夫,他就把报纸拿了回来。
“喏,瞧瞧。”沈清和压根不和他客气,手指一翘,点着报纸上模糊的照片,“小茉莉,认得吧?上个月刚火的影星……哦还有水蔷薇、野百合……都搁狄二爷的包厢里陪他过夜呢!”
柳映微顺着沈清和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读着花边新闻,一点儿也没有“捉奸”的窘迫感,反倒兴致勃勃地问:“真是水蔷薇?我看过她演的片子,很好看……狄二爷的眼光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