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师父教了首新曲,指法格外复杂,她练了好久才掌握,特特第一个弹给卫烬听,想听听他的感受。
谁知他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怎么喊也喊不醒,气得她直跺脚,啐他就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搭理他。
可后来,偏就是这么个粗人,因着那日的愧疚,真去学了琴。
一个音一个音地从头开始认,明明政务都忙不过来了,每日还坚持苦练。硬生生从一个五音不晓的人,练成了音律大家,连师父都啧啧称奇。
也是直到很后来,姜央才知道,他当时之所以睡着,是因为那几日有南缙使者来访,他代先帝去招待,忙得脚不沾地,心中始终绷着根弦,接连几日都未曾好眠。
那日听着她的琴音合眼,竟是他那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次……
都多早以前的事了,这会子还翻出来说道,明明她都已经道过歉了。
果然是个记仇的!
说不清是因为那桩旧事,还是因为他的拒绝,姜央心口翻起火来,后撤半步纳了个福,“陛下英明神武,见识非凡,岂会是粗鄙之人?不能将琴音化繁为简,通达于圣心,是臣女无用,陛下不必妄自菲薄。”
这话还真敢说!
什么不能化繁为简,通达圣心,不就是在骂人家粗鄙,听不懂高雅的琴音么?还敢让当今天子不要妄自菲薄,可真是……
大家圆着眼直抽冷气,都忘了该怎么呼出来。
卫烬也呆了一呆。
他出身天潢贵胄,习惯了养尊处优,便是幽禁之时,也没人敢这样当众拂他颜面。
连皇帝都敢怼,谁给她惯的?
偏她还一脸无畏,鼓着脸,撅着嘴,明明是骂人的那个,瞧着倒是比他这个挨骂的还委屈。
卫烬简直气笑,重重一搁杯盏,桌上的碗碟都蹦了一蹦,“既如此,朕便祝姜姑娘早日觅得知音,将来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说到底,姜央的事,于他何干?
“养心殿还有些折子没看完,孙儿就不陪皇祖母了。”
起身朝太皇太后一揖,也不等她应允,他便却行几步,大步流星往门外走。
面上霾云密布,戾气横生。团龙暗纹随衣袍浮动,比来时还要狰狞昭彰,五爪在阳光下迸着刺目的光,似要把人心肝都掏出来。
满座娇花吓得花容失色,直觉这骇人气势,比血洗时还要凶悍,离席出来行礼,腿都是颤的。
姜央跪在人群最前头,紧紧闭着眼,不去看,不去想。
袍角在一晃而过,还是有淡淡龙涎,顺着鼻腔没入心肺。
这一次擦肩,应当就是永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