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小监迈着鹤步上前,脑袋始终埋得极低,漆盘高高举过头顶,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八仙壶举起,细长的一缕注入银杯。
卫烬垂眸。
上好的临江春,在杯中一圈圈漾起涟漪。杯子始终银亮反光,没有变黑的征兆。他仍是久久盯着银杯,一动不动,身形恍若凝固。
朱彪炳不由忐忑,唯恐卫烬还不肯原谅,小声唤了句:“陛下?”
卫烬回过神,笑了下,举起酒杯,却是没喝,拿在手里头兴味地轻摇,“今日这场大宴决定得匆忙,行宫上下都忙碌异常,有些人甚至一连几天都没合过眼。朕心里也过意不去,这酒实在下不了腹,便赏你吧,算作是慰劳。”
他边说边将杯子放在桌沿边,朝那内侍比了个“请”的手势。
当众被天子赏酒,别说是对一个小小内侍,便是对朝中命官,也是个难得的殊荣,值得吹一辈子!
可那小内侍愣了片刻,却是攥紧漆盘,越发收起下巴,畏缩道:“承蒙陛下抬爱,奴才原不该推辞。怎奈奴才天生有疾,一沾这酒味儿,身上就起小红疹子,喘不上来气儿。奴才病了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吓着陛下……”
他嗓音极是嘶哑,像石头在磨刀石上剐蹭。
众人都下意识地“咝”声,皱起了脸。
卫烬略略抬了下眉梢,随口问:“你嗓子怎么了?也是病的?”
内侍平静答:“回陛下的话,奴才小时候家里头走水,房子全烧没了。奴才是拼了老命才逃脱天生,命是保住了,可嗓子叫烟给熏毁咯。”
“大火里头捡回来一条命啊……”卫烬拖着长腔,似惊讶似感慨。
像是对他的经历很好奇,他亮着眼睛向前倾身,双肘撑在桌案上,一瞬不瞬地盯紧他,“天可怜见的,抬起头,让朕瞧瞧,有没有伤到别处?”
那内侍捏着漆盘迟疑了会儿,还是照办。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丢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皮肤是糙了点,但伤疤倒是一点没有……
卫烬仍眯起眼,睨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浓睫密密交织,泻出的一线幽光里溢着几分莫名的况味。
良久,他笑了笑,向后深靠回座椅里,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扯袖褖,漫不经心地整理。指尖往里探,很快就摸着那只被他藏在暗格里的飞刀,嘴上还操着懒洋洋的声口:“这几日行宫里头人手调派不开,你是新来的吧?瞧着面生。”
内侍笑:“陛下圣明,奴才之前一直在马场打杂,昨儿才被临时调过来帮忙。陛下觉着眼生,也是应该的。”
卫烬长长地“哦”了声,“那朕昨日就让行宫所有人都在手腕上系红绳子,你也不知道了?”
内侍脸上的笑容登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