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人都叫我遣了。孤倒是没那么坏的心,叫太子殿的人马都围过来瞧你光脚乱蹬。”祁谟冷不丁一说,扼住小福子两只冰冻的脚腕,把湿湿的两只小白脚放进龙爪鼎脚的铜盆里,又说:“多大的本事?知不知道年年过冬宫中冻废多少双脚?孤五岁那年贪耍,求着养心殿门口的守卫开个门缝儿,想进去瞧瞧父皇,那人拗不过太子便放孤入殿了。谁知父皇震怒不止,养心殿当职的守卫一个个跪在雪地里受罚,跪了一地。漫天雪夜,好几个时辰。天亮过后那些侍卫都是叫人抬走的,只因膝盖全冻得打不直了,也不知抬去何处……”
廖晓拂也是入冬后才发觉殿下格外不喜雪天,这耸人听闻的事也是头一次听,挣也不敢,更不舍得埋怨了,由着殿下亲手给脚腕子淋上温水。只是羞得脚趾蜷蜷起,左脚盖右脚,一会儿右脚又忙着去遮左边。
“殿下还是叫小福子自己泡吧,这温水泡泡脚就无碍了。”双足早就冻得没了知觉,忽而被温水沁过脚面才复而还原,身子里的热血一滴滴倒流回去,竟不是疼,而是难以言喻的酸麻酸涨。
“孤不喜欢雪,年年都不喜。四哥与我皆生于大寒,想必也是个雪夜。”祁谟坐在一张雕刻卷草纹的紫檀小凳上,挽上衣袖,掌心打了凉水快快搓弄着廖晓拂的脚踝,竟好似握住一团冰坨,惊得他心头都凛紧了,“你看,冻坏了是不是!这水明明是冷的,你竟然说是温的,可见足温早早发散开,不知钻进多少凉气!”
若不是太子提点,廖晓拂竟全然不觉双脚有异,还当泡着一盆温温的热水,这下才慌张起来,翘着脖子去看水中。双足细长却冻如白雪霜,足肤透过水来宛如两弯勾月凌波浅浅,除却毫无知觉,血色全无。
指腹薄茧彷如细细扇面,将小福子弯而翘的足弓搓至微红。脚趾秀气、踝纤细适中,再动一动轻拍着水面,洗得比水结成的冰花还干净。
“疼,殿下轻些,疼呢。”廖晓拂又羞又耻,脚掌就这样被人看了,虽说自己不是女儿家可他是个太监啊,身上每处只比姑娘家更隐晦。缓过劲儿的足心也知道疼了,每捏一下就麻扎扎刺痛,踩上砧板也不过如此了。
“心意是好的,孤很喜欢。”祁谟头一次伺候旁人,稍一出力,勾连着脚趾的青色筋脉就在高高的足弓上绷凸出来。再将搓红的一双脚用毯子裹起,连人整个包圆儿抱上榻去了。
廖晓拂的脸在氅衣中深埋浅露,殿下这是没真动气呢,是怕自己冻坏了呢。怎么琢磨都是心中雀跃,再听殿下说喜欢他的心意,甜得廖晓拂昏头转向,仿佛化成一片雪,飘荡落在殿下窗前雕花的长窗上。
“殿下喜欢雪人,奴才要不再堆几个?”
“怎得不说将你自己化成一座雪佛?口气不小。孤也曾堆过雪团子的。”祁谟鼻翼微动,还在气里,从广袖中扯出小福子的手来,取来药油揉进皮肉,冷然道:“孤曾经也堆过,就在父皇去养心殿的必经之路上。头一年赐宫总是下雪,孤也无事可做,就每日跑去堆一个,从大到小排成一长溜儿,圆呆呆的倒也有趣儿。”
小福子被爱慕之人揉完了双足又揉着双手,缩着身子一时心中美哉美哉,沉吟半晌不见下句,便问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直到雪人化作水,也就没什么了。”想起曾经种种祁谟的心头烦闷发慌,便断了这个话头,十指交替戳进廖晓拂的指缝中,掌心相贴,“那尊小佛孤看着好,待雪化了叫你师父命人仿照雕个玉石的来,就摆在原处,日日祝祷殿中平安。孤往后只要看见了就记起来你的心意,想来雪天也就不再难熬了。”
雕个玉石的来?廖晓拂脑瓜子头一个打起小算盘,玉帝娘娘呦这得多少两银钱啊!顿时心疼不已,嗷一下坐起来:“殿下若是喜欢我多堆出几个来就是了,那钱还要留着,殿下大计在前,处处都要用的。还有一事奴才不得不报,方才殿下打岔!”
“什么!孤打岔?”祁谟撑不住笑起,剑眉上的雪星融成一点水,本来摇摇欲坠,一笑就落了,“普天之下敢与太子叫板的奴才当真只有廖公公一个了。想我好心好意将你从雪堆里捡回来,伺候一番没有得着赏就算了,竟还落下埋怨了。”
廖晓拂近来也摸着些太子的脾气,殿下总是拿话唬人,似乎并不舍得拿他治罪,撑着身子坐起来,摆出一副正经脸色道:“这事当真可大可小,奴才拿不住主意必定要头一个说给殿下,就是被打岔了。”
竟不知小东西何时被惯出与自己顶嘴的胆量了,祁谟窃喜。本就不喜欢看他束手束脚的样子,想他在旁人跟前是守规矩重礼数的廖公公,在自己跟前是恃宠放肆的小福子。故而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问道:“是,孤做得不对,太子给你打岔,请廖公公快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