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眼下见这个光景,她便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拨琴唱曲儿,又是斟酒飞觞,引着他少惦记明珠。哪曾想,打一进门儿,他那双眼就只在明珠身上游移,不曾偏得一分,略含腼腆地招呼明珠,“你坐啊明珠,做什么老站着?”

水晶帘被阳光折出斑驳金影扑在墙面,明珠就在墙下,一片豆青水裙嫩如青葱,半挽的髻下,坠一束用粉缎裹缠的头发。望一望沁心,又瞧一瞧他,周到地福身,“这里我坐不得,我是进来伺候姑娘的,要是坐下了,谁来斟酒听吩咐呢?”

他在槛窗下,被踅入的光滤一片参差不齐的毛领边儿到墙上,半副端正的影子紧挨着明珠,瞧得他心内欢喜,脸上更显明朗,“我又不算得是客人,我带着人来的,就在楼下马车上候着,不要你伺候。”

瞧见沁心回眸过来,明珠尴尬一笑,“三少爷,你从前在家时,可从来不到这种地方来的,以后也不要再来了,难不成要学你二哥那个样子,成日家醉生梦死的?”

她的声音像一串风铃,响彻宋知远空幽的心谷,渐渐地,那里开始充盈起来,他只是笑,无语无言。

沁心瞧他情愫沉醉的眼,忙拔身斟酒,言语浅浅地以作提醒,“三少爷,不知宋大人去了这样久,可来了书信呀?”

一声敲了两个魂儿,明珠胸腔内猝然一跳,在从容的一片心扉底下,似乎仍旧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他好不好?

两双眼一齐将宋知远凝住,凝得他心慌,他想起那些随军情一齐带回来的寥寥数语,脱口而出,“没有,听我父亲说,我军与辽兵总是相交不下,大概是为战事头疼,大哥暂且还没信回来。”

尔后,两双眼一齐暗淡些许,他眱一眼明珠,那小小失落的眼神将他的心劈做两片,一片在安慰自己她与大哥已经桥归桥路归路,另一片却在警醒着等大哥回来,他们未必不会旧情复燃。

如此想着,他心生警惕,抬眉起来,颇有些为难地将眼神避一避,“其实我今儿来,是有个事儿要同你说。你、你在这种地方,难免为府里招一些风言风语,……父亲的意思,是想叫你别在这里呆着了,若是缺钱,府里会支银子给你使。”

壁下,明珠思及她虽与宋知濯和离,却亦与他家脱不了干系,传出去终究不大好听,故而并未生疑,只是尚且为难,“你说得有道理,可我也不能要你家的钱。……你容我回去想想,到底也要叫我谋个生计不是?”

宋知急于将她藏起来,唯恐宋知濯回来二人碰面,脑中一转,想出个无人得知的地界儿,“我娘后家是做缎匹生意的,在京城有一处染布坊,你可以到那里去,连青莲也一同搬过去住,也省得你们住在那陋巷中惹得一身的麻烦。”

前后思及那张叔还在满世界地寻他媳妇儿与儿子的下落,明珠也忧心会惹祸上身,颔首一笑,“成吧,我回去与姐姐商议一下,若是定了,捡个日子过去就是。”

双方论定,果然于几日后搬去了城南大运河鱼龙混杂处的一间染布坊里。与这一辆载着零星几个包袱皮的马车同时启程的,还有分开二路奔袭京城的几万兵马。

由寿州整装出发前一天,童釉瞳才得知宋知濯即将与姨父一同回京。这消息是由王妃段氏口中听见的,初听那一刻,只觉有一种深深的挫败将她的心洗劫一空,里头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与身俱来的某种高贵感荡然无存。

她自那日由宋知濯的书房出来,便忍着再未去见过他,桐花烂漫的一颗娇心只等着他发现自个儿不高兴了,便做小伏低来哄自己。然则等着等着,孤馆梦回,一副娇肠随梦碎,他没有来,他要走了,甚至没有让下人传句只言片语来告别。

两行珠泪从她眼中滚出,急得玉翡忙捏了帕子替她搵,她则一个扭头,伏倒在案一声一声娇柔啜泣。引得段氏好笑,往榻上座下,搂过她安慰,“人家同你姨父有正事要去办,你哭什么呢?又不是再见不到了。回头等你姨父接了咱们回京,还要与他父亲座下来商量你们的婚事呢。眼下倒是哭得这个样子,以后只怕你日夜对着他还嫌他烦呢。”

“我不嫌他烦!”童釉瞳挣扎起来,夺过玉翡手上的帕子往脸上抹一抹,泪眼朦胧地望着段氏,语间哽咽,溃不成句,“是他、是他嫌我、烦,要走了、都不来、同我讲一声!”一振,挂在眼眶上的一滴泪滚至腮上,像一颗珍珠小花钿,“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心里还想着他那位前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