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明安迎上来,行了个大大的礼,眉开眼笑不识趣地贺来,“恭喜少爷!我在长门外就听说了,少爷大喜、少爷大喜啊!”他紧随其后,未见宋知濯脸色,直到登舆而上,还在前头喋喋不休,“我一直听说这童家小姐艳绝京城,是一等一的美貌,多少世家公子想上门求亲,嘿嘿,如今要做了咱们家奶奶,可不是脸上增光的事儿!”
“明安,你话儿越来越多了。”宋知濯哑沉沉的嗓音由一片八宝莲花的锦帘内传出,唬得明安立时住嘴。静一瞬后,再度响起他些许疲累之声,“奶奶有信儿了吗?你有这功夫,多去给我找找。眼看就要元宵,再找不着,我瞧你也别指望过节了。”
闻听这话儿,明安片刻不敢耽误,将缰绳让与车夫,哈腰踅入帘内,“正要同少爷说这事儿呢,我打听见,奶奶仿佛在明雅坊做过些日子的杂活儿,少爷要不去问问看?”瞧见宋知濯睁开眼,瞧那神色就要张口,明安会其意,忙劝,“少爷先回家换身儿衣裳,哪有穿着朝服上青楼的?”
第91章 裂痕 步步走向绝路
琼玉暂结, 霑雾凝冰的一个琉璃世界中,见一抹枣红的身影在错落高檐下大步疾行,急促的额心隐约见一抹喜色, 连刮带起的风都有点子春意阑珊的意思。
这厢, 宋知濯跨出府门, 前头明安已在马车前候着了。急匆匆三两步跳下台阶,颠得腰佩上的一只黄水晶的麒麟拍打在腿上, 他却半点儿也不觉得疼,只顾着要去抓弥在烟月处的人迹。
“大哥!”
未及上车,便远远由身后被人叫住, 旋身一望, 是宋知远撩着袍子跑进, 深行一礼,“大哥,才下朝回家,怎么不歇歇呢?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往哪里去啊?”
雪中站定, 两人已差不多要比肩齐高, 宋知远不再是由下往上地望他,而是平直、对等地将他睇住。这种平视, 使他恍然产生一丝错觉, 一种不再需要唯诺低头的错觉。
相反, 宋知濯所生出的是见他由一个少年长成一个男人的欣慰之感, 他含笑在他肩头拍一拍, “有点儿你嫂子的消息了,我去打听打听,你这也是要出门?”笑容随他的手一起撤下, 渐渐变为一种慈祥的严肃,“开了年了,再有两个月就要科考,你不好生在屋里念书,又乱跑什么?”
“正是为这个出去,”宋知远挠着发顶憨实一笑,“约了位同窗一起论学。大哥快去吧,我就不耽搁大哥了。”
二人分别登舆,明安挥马扬鞭,直奔明雅坊。宋知远则低声朝浴风吐出“金源寺”三字,直往城西。
茂林成雪,远山若画,积雪深困的半山中,香火袅绕,翠鸟长鸣。左右各开的石磴蜿蜒绕上,对穿过佛堂、宝塔、殿宇,绕至三房抱厦的禅房。屋内有软榻、方案、绸帐,炭盆等一应家私俱全,虽比不得宋府,到底也是不错。
榻下,青莲正在烹茶,用蒲扇打缓缓打着火,小炉墩一个大肚铜壶,有一搭没一搭同明珠说话儿,“这如来佛的什么诞业已过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案上扑开长长一卷宣纸,明珠正在默写心经,笔尖起伏之间,已得半片隽迤小字,“姐姐在这里呆不惯?回去麽,两只手又要每天浸在染缸里,你不是说手冻得受不住,怎么还想回去了?”
一抬眼,青莲已经对在对榻,捧一盏茶且吹且抿,斜目见明珠弯眼傻笑,便嗔她一眼,“总是要回去的,难不成在这里住一辈子?纵然你当姑子习惯了,我可做不惯。况且,我每回见你们庙里那些姑子我心里就不爽快,头先一见你,就要奚落嘲讽的,后一见三少爷,又立马换了个样儿,奴颜媚骨那个劲儿,连我这做丫鬟的都瞧不上!”
“哎呀我的经!”明珠小小惊呼一声儿,仿佛振得窗外雪里的飞鸟四下奔逃,呼啦啦乱影一片。坠睫一看,原来笔尖久悬,晕了个墨点在上头。
一人笑,一人气,重新翻来一张纸,方才铺开,便闻听咯吱咯吱踩雪而来的脚步声。明珠搁下笔,踅下榻就要去开门儿,“大约是三少爷,我同他定好的,今儿烦他用马车拉我们回去。”
吱呀拉开两扇门扉,果然是宋知远一脸急色绕进来,衣摆上坠了不少雪花,只置之不理。走到火盆前,眼望明珠,“我方才又给了些银子予方丈,叫她容你们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为什么?”明珠踅回榻上,耷着两只藕色布鞋将他睇住,“不是说好今儿送我们回去的吗,怎么又要耽搁几日?我在这里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总是花银子,还不如回坊里住着,不费这些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