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一片残阳里,绮帐领着几个丫鬟上来点灯,明珠见她们个个儿喜逐颜开,对自己是十二分的恭敬,瞠眼圆目直望了她们出去。一行转入卧房后,宝鸦桓香,熟悉的瑞金脑熏得满室,帘下墙角是哒哒的卧儿,是不知哪位巧匠所搭建的一个木头房子,眼前哒哒钻进去,旋一个圈儿后趴下。
明珠瞧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缓缓对案坐定,一双杏眼呼扇不停,将四壁的墙、窗、案、各色玉器金器、髹漆的桌椅案凳都一一细瞧了一遍。恍然如梦如幻,只是不知哪一段是梦、哪一段是现实。她将顾盼的眼缓缓挪回来,对上宋知濯含风弯月的眼,四目勾缠,又想对一笑。
青莲将几个包袱皮递给绮帐,与她收拾好后,正要退出,被明珠叫住,“姐姐、姐姐,你不要到隔壁去住了,东西厢那样大,你同绮帐住西厢好吧?东边儿叫长亭遮住,光不大好,就住西边儿,一排房子呢,干嘛要去同人挤在一个院儿?”
踞蹐一瞬,青绮二人将眼望向宋知濯,见他脑后两个缎子在胸前垂一垂,铿然有声,“你们奶奶说得是,就住在西边儿吧,小丫头们到底还不知她的脾性,你们在这里,也好时时照应着。”他将眼又挪向明珠时,些微严肃的神色已经融得一片和软,“再则,我平日里去上朝,在司里忙一阵,你在家里也怪闷的,她们陪陪你说话儿也好。”
那二人领命自去,剩得流芳满室与情意缠绵的二人。宋知濯拔座起身,拉着明珠盘到床上去,巡过满室,眼定在她桃新杏艳的鹅蛋脸上,抬收摘下她鬓上那朵野花儿,“外头都叫换了一遍,唯独咱们的卧房没换什么,怕你回来觉得不习惯。”
粉帐将明珠的脸映得水嫩,她垂睫而下,手攥起一个被角,“我颠沛流离惯了,哪里都能住得的。这被子仿佛是从前咱们盖过的,枕头也是,我认得的。”后一瞬,她垂下眼,有些失落的模样,“你得叫人给我做几身儿衣裳,我原来带出去那些,都拿去典当换了银子使。”
“我已经叫人裁制了,没两天就能送来。”宋知濯捉起她一只手,细瞧上头隐约斑驳的色彩,几如跌跌撞撞的淤青。他不能想象,市井上那些零碎的艰辛,但他一直相信,她在任何地方,都能顽强的生长。可这不代表他不心疼,捧起那只曾将他由林沼中拉出来的手吻一吻,再将她拉入怀中,“衣裳能当几个钱?我记得,你出去的时候带了那两个忍冬藤的金镯子出去,怎么不拿去当了,度日总不成问题的,何必在外头那样辛苦?”
她由怀里挣出来,两眼圆睁,大有一场气,“你还说这个呢?简直要气死我!我拿了那对镯子到当铺里问过,掌柜活计一气,瞧我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人,就唬我说那镯子是刷的金漆,不是黄金,当麽就当得二两银子。我才不吃那哑巴亏,拿了镯子我扭头就要走了,又被他们拦下唬我,说是不定我打哪里偷来的,要拿我去报官!”
她俏生生地瘪着嘴,果然气得脸上生红,宋知濯歪念一起,伸了一只大掌往她胸上一寸轻拂一拂,“消消气,无奸不商,为了点子蝇头小利,他们什么话儿都说得出的。后来呢,可真拉你去报官了?”
想起前尘,明珠噗嗤一乐,还未留心他的手,得意地挺直了纤腰,“哼,说大话嘛,谁不会?我同他们说,带我去报官也行,不用拉,我自个儿走,就怕到了衙门,他们反倒有吃不尽的官司。他们听后反不敢妄动了,只当我是同哪位大人家里沾亲带故的。”
言讫,仿佛听见他逐渐沉重的喘息,她方醒悟,一把拍掉那只不安好心的手,“你做什么?光天化日……,”斜眼一看窗外,一轮残月悬中霄,她顿一顿,依旧是气焰嚣张,“大夜里的,坐一下午的马车,你没颠累啊?!走开走开、睡觉睡觉!”
作势掀开被子,方掣起一个角,被宋知濯一把揽过兜转压下,挂起唇角一笑,“我不累,我是练武之人,别当我是那等孱弱书生。”
“嗳,”明珠剔着眼瞧他邪气上扬的笑,浮起一记白眼,“我瞧着,你其实同你那二弟还蛮像的,一样的不大要脸。”
“我不要脸?是谁呀,给我肩上抓得一道道的伤,难不成是哪里来的妖精昨儿夜里将你调了包?”
“嗯、就、反正不是我!”
“好,是妖精、妖精姑奶奶,快快显灵,震一震这个假正经的小尼姑!”
“你才假正经!”
“说对了,我就是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