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而抖着风笑了,手掌轻拂着她温柔的背,“你要是不喜欢,我也没有十分喜欢,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经验能做好一个父亲。”
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几如春去秋来,明珠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没有伤痛,只是十分抱歉。“一个孩子”,这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唯一不能给他的东西。
她抱紧了他,如他安抚自己一样安抚他,“谁说的?你要是当了爹,一定是个最好的爹爹。你能教孩子念书学武,还能替他谋划筹算,你一定会很爱他。”她的指端抠紧他背上的皮肉,淅沥沥地泪珠滚下,沾湿他的衣襟,“对不起,我、我也没办法,这也不能怪我、我真的没办法……。”
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随角韵悠噎、渐弥渐散,宋知濯泪湿的长襟上,沾染了她的半世飘蓬。
外头困人天气,啼杀流莺,他却搂紧了她,不顾浮汗霪霪,“这怎么能怨你呢?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对我从来没有任何对不起。明珠,我不在意,真的,况且,人家都说妇人生孩子是到鬼门关走一遭,就算你能生,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万一你走到鬼门关不肯回来了怎么办?索性咱就不去了,只要你还是好好儿的就成。”
雨了云埋,梅香半死,床畔的风又拂开了明珠的笑脸。他们相视,望尽彼此,在这风月愁闷乡,烟波是非海中紧紧相依。明珠能感觉到他的爱,从不怀疑,但仍旧从他的嗓音、他的眼底辨出伶仃一丝的失落,但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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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邵博《闻见后录》卷二十三
第102章 赴约 没那么简单
暮钟凄、迓鼓切, 隔纱穿花影重叠,一影一梦歇。
今年的夏比往年炙热难耐些,高柳乱蝉, 撕心裂肺地鸣过正午, 猛然一骤暴雨洒庭轩, 惊得飞红艳雨,落得满地香魂。
萋萋草长, 宋知远踏水而归,帽翅上坠下几滴凉雨,红绸朝服的衣摆上溅湿半阙。瞧见他, 一路扫洗的婆子丫鬟纷纷福身行礼, 避走东西, 手上的笤帚忙为他清理出道上的残花败叶。他的头低垂着,眼在那些缤纷的裙边掠过,像舞伎踏板笙歌,为其庆祝拜官入职。
暗自得意一瞬,像被剪掉的灯花, 萎靡一阵, 又腾起意气风发的火舌。这是不够的,他还未挤身于文武百官之列, 还远没有资格同他那位在朝堂执手风云的兄长比肩, 更没有资格站在他面前, 同他抢夺那颗渺茫暗夜中的“夜明珠”。
如此沉重地想着, 迈入屋内, 即见满室空空,雨消炎暑,亦消得屋里旷而寂。他正要朝门外喊丫鬟进来为其更衣, 却一阵凉风过境,拂动帷幔,恍见右面小厅榻上有一羞花月影。
踱步过去,几曾想竟是位稀客,忙正了声色,拱手问安,“原来是二嫂在这里,二嫂难得登门造访,不知今儿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我这个做弟弟的?”
榻上一只靑云盏,在茶水中浮着崎岖纹路,是一条坎坷的蜀道,但楚含丹只是轻巧地端起它,细抿一口,又轻巧地放下,回首百媚横生地一笑,“哟,三爷回来了?”她手边放着一个锦盒,不大不小,方圆一寸,“你如今拜官入职,大少爷那边儿院里的人都送了贺礼,我再不送来,岂不是我这个做二嫂的失礼?不为别的,今儿来就是给你道贺,望你别嫌。”
检点至今,他二人连说话儿的次数都寥寥可数,更甭提相交。眼前见她泰然自若地在这里,宋知远了然,并不单是道贺那么简单。
他将官帽摘下搁在一张高腿方案,踅入帘内,撩起衣摆对榻而坐,侧目窗外,院中并无一人,只有雨滴点点由檐下、枝稍间零落,安静得能听见嘀嗒之声与他自个儿稍显局促的呼吸。
他没有打开那只豆蔻纹的锦盒,安静地等她开口。短暂静默后,楚含丹鼻稍哼笑,眼波兜转,“给三爷的贺礼,三爷不打开瞧瞧?”
“二嫂送的礼,自然是精贵。”他客套地笑笑,维持着一贯的谨小慎微,“弟先谢过二嫂,只是雨过路滑,二嫂何必亲自跑一趟,随便打发个丫鬟送来就好。”
天际叠云渐散,露出半张太阳,踅出一片光,挂到窗畔一阙蝃蝀,蝃蝀尾下,是楚含丹娇颦眉垂笑的脸,“实不相瞒,我有事儿要托三爷,这才亲自跑一趟。是这样儿的,我父亲在家赋闲已久,总是闲不住,头先听说潭州一位通判年纪到了就要卸任,父亲想谋了这个官职。我想来想去,这事儿还是托三爷的好,三爷如今在礼部,也说得上话儿,还请三爷从中斡旋一番,成全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