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啊,……二嫂怎么不与二哥说一说?何必要绕我这个弯路子?何况我不过才拜官入职,只怕、只怕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呐。”
楚含丹由榻上捡起芭蕉形纨扇,徐徐横扫香风,“你二哥在吏部,主管刑狱,这封职调遣的事儿是半点边儿都沾不上,我去跟他说才叫绕弯路子呢。你也别自谦,你在礼部,就是礼部尚书也得卖你这个面子,俗话说的,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嘛。”
他蹙额一瞬,执意婉言推拒,“二嫂还可以去求求大哥嘛,大哥如今在朝中说一不二,只要他一句话儿,总比我管用些。”
寂静的草雨之腥中,她倏而一笑,眼中渐勾起两丝浅恨,“三爷,你还是先将我这贺礼见过再拒不迟。”她歪了腰,倾身半寸,压低了笑,蛊惑众生,“我敢打赌,你要是瞧过我的贺礼,一定不会拒绝我。”
在她的瞩目中,宋知远到底托起那只锦盒,拔楔揭盖儿,只见宽阔的内里,只盛放一朵小小的僧帽花儿,半蓝半紫的颜色间,仿佛有一汪杏眼流波,冲他俏皮地眨眨眼。
他将盒子搁回原处,挺正了腰,目不斜视,“二嫂这是什么意思?恕三弟愚笨,不懂其中深意。”
“你不懂?”楚含丹障扇一笑,遮住朱唇,露一双深意欲显的眼,“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既如此,就当我看错人了,仿佛将那年除夕一个痴情枉然的少年错看成了三爷,我原还想着,若是三爷,我倒可帮帮三爷抱得美人归。也罢,若不是三爷,就当我来错了。”
言讫佯作捉裙起身的态势,被宋知远锵然打断,“二嫂,二嫂眼聪心慧,什么都逃不过二嫂的眼睛。”瞧她再安然稳坐后,他褪下客套的笑,新绽出一丝冷意悄笑,“不知二嫂有什么法子,可叫我心想事成?”
“很简单,”她脸上的笑也渐渐凝成一片雪冷冰寒,眉上一挑,字字含恨,“杀了宋知濯!”
恍似刀锋折出粼光,晃一下宋知远的眼,他横目将她凝望一瞬,似讥似嘲地笑起来,“大哥贵为一朝重臣,手握重兵,又一身武艺,谁能杀得了他?二嫂可是在痴心妄想?”讥诮褪下,再泛一起一丝凝重的怅然,“况且,他是我大哥,长兄如父,我怎么能、能打这样的主意呢?”
她剔过一眼,将他上下扫量,执盏闲呷后,语调带上些漫不经心,“三爷就别想着做什么善人了,你想知恩图报,也得思量思量这‘恩’值不值。有的事儿,在你看来是莫大的恩情,可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个‘剩馒头’。你还当你们宋府里,真有什么大善人啊?”
旋即笑起来,搁下盏,重打软扇,扇来一股善解人意的清风,“他再威风,也得要跪在天子脚下俯首称臣,天子要叫他做那一朝重臣,他自然神气凌然,可天子要叫他死,他不过也是个罪臣。向来君王无定,比那风雨还无凭,今儿重用他,难保明儿不杀他。三爷,你饱读诗书,如今又做了官儿,必定比我这家宅小女子要懂得多。”
满院琼苞碎打,密密麻麻。宋知远的心亦是密密麻麻地爬过一群蚁,啃噬着他对兄友弟恭一段旧情的怀念。苦鹂嗈嗈,催他想起从前每一段“人在屋檐下”的日子——他懦弱的在每个人面前低头,将自己蜷成一个折骨畸形的兽,在高阶之人的施舍中谨慎度日。
大哥什么都有,他有学识、有智慧、有勇有谋,能周旋在太夫人的专横、父亲的冷漠之下,还能在此间空隙中,施舍给自己一些强大者的救护。如今,他还拥有令每个男人艳羡的权势,拥有娇妾美妾,最重要的——他拥有明珠,自己的一个渴望不可及的春梦。而他只有在寒月孤寂的夜、空幽绵长的梦中才能得到她,通过一只满是薄茧的手想象她。而宋知濯,却可以轻易就拥有她,仅凭一个老尼姑满嘴胡诌的蠢话,就可以一生一世触手可及!这不公平、这绝不公平!
他再揭开锦盒的盖儿,痴睨一眼,冷漠阖上,“二嫂头回跟我张口,我做弟弟的,怎好推辞?二嫂回去同伯父说一声儿,叫老人家安心等着吧,回头拜任的公文自有人送到府上去。不过二嫂始终是个内宅女人,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呢?”
楚含丹眼角绽放出新的笑纹,像一条条细碎的裂痕,“我虽是内宅女人,可我们女人家,可比你们男人心细。最近,为了一桩军饷贪污案,斛州轩上门庭若市,客来纷呈,险些将西角门上的门槛儿都踏破了。明珠你也是知道的,别看她没学过多少规矩,可八面张罗,迎来送往,倒是面面俱到,替你大哥将这些事儿处理得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