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明珠且答且笑,牵裙拔身落到案上,“早上他出去时还说今儿要晚点回来,我还故意晚摆了饭,没成想这个时辰了还不回。算了,我饿了,我不等他了。”
正要执筷,忽见窗外花间有人秉灯而来,走到廊下才瞧清,原来是玉翡。她复站起,笑迎上去,“这么晚了,玉翡姐怎么亲自来了?是奶奶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不知玉翡姐吃过晚饭没有,要是没吃,坐下来一起吃些。”
“免了,”玉翡微昂起下巴颏,将满室丫鬟们一众睃过,面露鄙色,唇上含笑,“姨娘回回都这样客气,我却要不好意思了。我来是传爷的话儿,爷说叫奶奶自个儿吃饭,不必等他,他与我们小姐在那边一齐用过,噢、让姨娘先睡,也不必等。”
第103章 争吵 肝火旺,吵个架
锦缎还搁在案上, 淌着破碎的星火,与满室灯火罩住玉翡微挑的眼,她几乎是看戏一样追逐着明珠脸上的表情, 期待她眼中的金灯盏跌碎。
可遗憾的是, 明珠垂下的睫毛再抬起, 笑意仍旧不灭不熄,坐回圆凳上, “我晓得了,就这点子事儿,怎么还麻烦玉翡姐亲自跑一趟?”她手执象牙银箸, 朝卧房里指一指, “侍婵, 去把我那个凤头钗给玉翡姐。玉翡姐,你别嫌弃,我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奶奶的东西精贵,多少是我的意思,你收着吧。”
很快, 侍婵拿了镀金凤头钗出来递给玉翡, 背过身去狠剜一眼。玉翡自然没瞧见,握着钗跨近案前, 一片泥金水裙扇着风、点着火, “爷昨儿在你这里、前儿在你这里, 日日夜夜都在你这里。可从今往后, 风水轮流转, 也得轮到你等了!我倒要瞧瞧,你还能稳得住多久?!”
未及明珠开口,绮帐捉裙上来, 挺直了小腰,“你这是什么话儿?少爷日日在我们这里,轮麽也该轮到你们那里去了,我们奶奶有什么稳不稳的?难道你以为是我们奶奶平日里拦着少爷不让他往你们那边儿去?这就是你多心了,我们奶奶天天劝呢,少爷不爱去,有什么办法?我们少爷的衣物在这里、公案在这里、书房在这里、一并全副家私也在这里,甭管他人到了哪里,早晚都得回来!”
一番话儿反将玉翡怒火挑起,一指直对上绮帐鼻尖,“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要我的强?!哼,怪道了,一个低贱的野丫头,能教出什么好丫鬟来?”她将腰一别,略微狰狞地对着明珠笑起,“一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也敢霸着爷不放?你能耐,倒是替爷生个儿子啊!天长地久,我看你那不争气的肚子还能替你栓住爷多久!今儿爷不就到我们那边儿去了?这会子,饭也八成用完了,只怕就要跟我们家小姐宽衣就寝了吧?”
案中间墩着口小铜锅,咕嘟咕嘟滚着浓汤,边儿上围着七八碟子肉片肉丸。明珠气定神闲地由锅里挑起一片羊肉,笑对过来,“我又不是老母鸡嘛,自然不会下蛋了,谁会谁下吧,我何苦要抢这个活计?玉翡姐,坐下一块儿吃点儿吧,夏日屯火,吃点儿羊肉发发汗、散散火。”
眼见玉翡面色更加狰狞,又要发难。青莲拔座而起,拈一条帕子蘸一下颊腮上的薄汗,“你要是不吃,话儿也传过了,怎的还不走?你这一身肉腥味儿站在这里,再不走,可当心我们哒哒把你当哪里来一块烂肉,咬你一口可就怪不着我们了啊。”
玉翡正纳闷儿,欻然见案下钻出一只凶神恶煞的狗,耷拉着脸、涎液滴答,抖一抖毛,振动一身横肉将她望住。她心内一跳,夺过手边案上的灯笼,狠掷一句,“你现在得意,往后有你哭的时候!”接着旋裙而去。
目送她落荒而去,丫鬟们东倒西歪,你靠我的肩、我挽你的臂,笑作一处。一片鸾歌凤舞、燕语莺吟,喧得满室。明珠围坐当中,捧着碗同笑同欢,却分明觉着一颗心好像掉落在冷冷戚戚的某处,繁华晓梦似惊回。
斜月孤影,四扇槛窗大大敞着,迎接着桂叶飘零。明珠肘撑在窗台,瞧着满院花事狼藉。
白日一阵乱雨拍得红粉嫣瓣尘归尘、土归土,可她的心要如何收拾?她懂得,在这件事儿上她不能怪宋知濯,也没有立场怪他,他没有选择、他有资格、他理应这样做、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荣耀的恩赐。万般道理、诸多缘由压在她脑中,条条符情合理,可仍旧压不住她心底升起的一丝酸楚的好奇: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或许是芙蓉帐暖,久困余欢……
旖旎的想象仿佛正一寸寸杀着她,其痛渐明,幸而下一刻,有人推开院门,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