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师出有名后,很快便以雷霆之势将绮帐的死当作一桩命案查办,日子就一天一天在沓杂纷呈的流言里淌过。

不过半月便真相大白——绮帐死于一种叫“归魂散”的毒药,而投毒之人,便是童釉瞳的陪嫁丫鬟初桃。经其供述,是受本家主人童立行指使,连带着将药铺的掌柜、传递的下人以及剩余的毒药一并起了赃。如是,绮帐之死在宋知书的张张公文里,就成了一个点燃朝堂纷争的火星。

自然了,不过是死了一个贱籍丫鬟,是否真是一朝宰辅所为天子都只作一笑了之,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因邓州久旱无雨,颗粒无收,而朝廷所放赈灾粮款落到百姓口中的不过寥寥,最终以致大批流民流窜进京,这等流民听闻一朝宰辅草芥人命后,便牵起盛怒,堵在各大府衙告御状——所告邓州知州大人童谏与其叔父狼狈为奸、欺上瞒下,贪污灾粮灾款,童谏更仗其叔父之势强占民女、侵民田地、中饱私囊等数罪并发。

一封封奏折终于在摇摇欲沉的夏末垒成了一案的铜墙,将天子赵穆困于其中,头疼不已。

书案边自有红袖添香,顺着盈袖往上,却是一张日渐苍老的脸。只见皇后段氏髻上斜立一支九翚翅凤簪,面上精细的脂粉沉淀出一个用力的笑,而脂粉下的韶华青春,却被永远留在了寿州。

她的手在缓缓摇墨,在长久的鸦静中终于止不住张开了两片朱唇,“陛下若是一时没有头绪,便歇歇吧,朝堂之事,又岂在这一朝一夕?”

盘龙髹黑的宽广折背椅上,赵穆秉笔朝摞高的奏折一指,“你看看,一堆不批,便又有一堆上来。全是弹劾童立行的折子,我在寿州这些年,倒不知他背地里竟然做下这样多的‘好事儿’!如今叫人都一一检举到我这里,叫我该如何护他?!”

雷霆一震,段氏忙福身行礼,“陛下息怒。”顷刻,语音柔柔地轻笑一声,“我瞧这些事儿,多数也都是他那侄儿做下的,陛下在寿州时就与他君臣多年,他的性子,陛下又岂会不知?我想,陛下心明如镜,必定是晓得其中缘故的。”

第110章 问责 这个晚饭没法吃

案上还瘫着一本奏折, 天子的眼冷峻扫过,再睨向面前的皇后,“朝臣上奏, 说童立行早已将他这侄儿过继成了儿子, 上头字字句句都说他纵子行凶, 目无王法,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一年, 我看他是愈发有些老糊涂了,担同平章事一职,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可他说到底也是我的老臣, 我又怎会不顾念旧情?我想, 转让他任太子太傅,专心教太子读书吧。”

段氏笑一笑,还算平滑的脸就如一张发了皱的浮光锦,“陛下英明,童大人年纪大了, 是该退居让一让那贤能之士。可臣妾多心, 总觉得这事儿……,跟宋家脱不了干系。”

“哼, ”赵穆唇上的一字髯斜挑一下, 由座上踅出, 蹒到殿中, “要没有宋家先带头告他一个‘干涉内宅, 草芥人命’,哪会有这些接二连三的人来弹劾他?别的罪状倒也罢了,我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 可邓州由今年春末便久旱无雨,一个夏天已是民不聊生,他童谏的折子上所言百姓死伤不足百人,可你看看,邓州各县地方官联名上书所报的人数,两万、两万呐!”

人已立到案前,曲拳紧扣桌上,连着“咣”几声,将殿外一溜内侍唬得一跳,又听见他震怒的嗓音,犹劈天的惊雷,“我朝清明盛世,可我登基一年,就有两万百姓饿死!叫天下人怎么议我?叫九天之上的父亲与我那几个兄弟、如何看我!”

泛着冷光的细墁青砖上,段氏深深福身在地,“陛下息怒,保重龙体才是。”

展眉而望,赵穆已踅回座上,两手撑于案上,吭哧苦笑两声儿,“当着满朝文武,童立行可还有颜面接着做这一朝宰辅?宋国公打的这个主意,我岂会不知?可朝臣们句句所言属实,况且!是他宋国公镇压了流民,平息了民愤。我何尝不晓得他野心勃勃,可他是治国之雄才,为国为民,我都不能弃他不用,只好委屈你这个妹夫了。”

天子怒威之下,邓州知州童谏被抄家问斩,上下牵扯官员按律查处,唯有一朝宰辅童大人因念其前功,不做重罚,只被遣为他任。

与皇城的震怒不同,宋府的厅内,有一种微妙的融洽。盛夏之后,初秋的风卷带着丝丝缕缕的乌合香,沁人心脾地舒适。

斜照西入,罩着锦榻上宋追惗一片酱紫龟背纹的衣摆,而他的上身平稳的嵌在密阴之中,带着一丝不浮不躁的笑,“濯儿,你想的这个法子,倒是极妙,有你在前拉扯表率,才有那些后继之力,否则,只怕没人敢站出来弹劾童立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