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明珠的眼中即闪过一丝挫色,不过须臾,又将一把纤腰直直立起,唇上挂出浅浅淡淡的一个讥笑,“你只管随意,别用这个威胁我,你有妻有妾的,自然不愁没地方去。不过我提醒你,你才领头将童釉瞳的父亲参倒了,你可还有脸见她啊?只怕她那儿自有一海的眼泪等着淹没你的良心。”
接着就见他额上的经络爆起,一双眼猩红地瞪着明珠。她未作理会,扬高了脖子,朝门外嚷起来,“侍双,麻烦你打水给我洗漱,我今儿怪累的,要睡了。”
旋裙卷风地落到卧房后,明珠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只闻听丫鬟们在收拾碗筷,像一阵渐散的疏弦脆管,随之有一种落寞徐徐爬上她的心甸。
片刻帘下踅入侍双的身影,她一双眼如琤琮敲音,睁大了追着她走来,“他人呢?”
侍双正依次点着四壁的烛火,光递嬗亮起,流银碎金随着梅香侵占满室,随后一手拢着一只雕竹的银釭搁到案上,“走了,奶奶一进来,爷在外头干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嘛。”
她拖出一根髹黑楠木圆凳坐在明珠身边,叹一口气,“奶奶也是,做什么要同他吵呢?你瞧这些日,爷天天早出晚归、枵腹从公的,夜里点灯拔蜡地坐在案上熬,一熬就到天亮,匆匆洗漱完就又赶着去上朝。好容易熬过来了,现如今咱们老爷在朝堂说一不二,各位爷都是升官加爵,京城还有哪家同咱们家一样风光啊?正是件喜事儿呢,您却要跟他作对。”
“……我也不是故意的,”半明的烛光罩着明珠落寞的脸,恹恹地垂下,“今儿绮帐下葬,我就又伤心又气,他明明答应我要替我查个水落石出的,谁知竟然用‘童大人’来搪塞我。我心里起火嘛,说话儿自然也就难听些。”
“好麽,您一起火,就让千凤居那位高兴去了。”
“她也难高兴,”明珠幽幽一叹,叹出了个世态炎霜,“你想,自己的夫君将自己的父亲参了一本,害得亲爹被贬,她也怪可怜的。”
侍双一个嘴撅起,喁喁切切,“您就别可怜她了,人家才不像您这样儿忧国忧民的,就是被贬个职,又不是丢命罢官的,能有多大事儿?人家照样好吃好喝的,这会子见着爷,不定怎么高兴呢。”
两双眼怅然望向烛光,万丈光芒里仿佛闪着另一双眼,泪水婆娑地对望过来。
宋知濯也看到了这双眼,在明月高悬的片片绿瓦下。屋内透出来的烛光为童釉瞳曼妙的身姿渡了层金,像一个玲珑玉如意,亭亭而立。
隔着偌大空寂的院落,她的眼泪闪烁着坠到一片粉缎八宝裙面,好像就要晕开如连枝纹一样万千繁复的问题。宋知濯连轴由夏转入秋,好容易转定了时局,却又同明珠吵了没完,已是绞尽了精力,周身的疲累不足以支撑他再去面对这些问诘,就将脚锋一转,径直转入了周晚棠的屋内。
流溢着玫瑰香的屋内,同样点着万烛千灯,映着周晚棠奇容妙枝,愁娥黛蹙,一双娇波似刀翦,又惊又喜又羞地顾盼生辉。她手上原正绣一只香囊,见他进来,便浅浅搁下,垂眸含情,“爷怎么来了?可、可用过饭没有?”
望着一片妆光生粉面,宋知濯有些不自在地将眼挪开,自去榻上,“吃过了,煎盏茶来我喝。”
喜得音书有些找不着北地蒙头乱撞,终于撞了出去,就剩他二人独对。周晚棠则在另一面榻侧捉裙坐下,一片清肌红玉莹,隐约掩在半透的粉绡下,映出银红的一抹横胸。
她将一只纤细的手腕递出,瘫开手上的香囊,“我正给爷做香囊呢,爷瞧瞧这个颜色好不好?我看平日里爷穿的衣裳,倒是都配得上。”
所用银白软绸缝制,前后各用金线绣了两朵黄香梨,宋知濯看一眼,将头随意点点,“挺好,以后不必费事儿了,有活计上的人做,你歇着吧。”
夜莺一样的笑声轻轻响起,火烛罩住她千娇百媚的脸,“若再不做这些,真是闲都要闲死了。横竖做点儿东西,还能打发时间,爷又不是赶着要,我歇一天做一天的,也不费手脚。”
适逢音书烹茶上来,将二人笑望一眼,“爷不知道,我们姑娘针线倒是十分好,从前在家时,连我们老爷日常所佩的香囊荷包都是叫姑娘做。”
宋知濯能觉出,这种看似随意的相谈中带着一股刻意的讨好,但又与那些官员的阿谀奉承不大一样,仿佛一溪春水,徐徐就要将他萦纡绕住。
但他还是在这样的温柔中带着警惕,剔音书一眼,“我问你,上回你同奶奶院儿里的丫鬟关在同一个院儿里,可发现有什么异样?或是哪个小厮同绮帐说话儿较多、或是哪个丫鬟常与她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