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节,童釉瞳险些下泪,只好背过身去,水裙洇润地摇摆开,作势去高案上拿下一碟子滴酥鲍螺,“知濯哥哥,你还没吃早饭吧?先吃点儿点心好了,一会儿留在这里吃午饭好吗?”
他看到水雾弥散的眼睛,极不自然地笑着,“我就是来瞧瞧你好不好,手上还有些公务没办好,一会儿还得回去,你自个儿吃吧。我这就走了,趁着这个空隙再去瞧瞧你奶奶。”
就这样望着他缓步而去的身影,绝望与悲伤一霎便涌入童釉瞳的眼眶,随之扑来那些累积近两年的委屈——新婚之夜她迟迟不到的丈夫,她由满心欢喜落到满腹的失望。后来他来了,却好像只是应付着她那些欢欣的爱与希冀,匆匆用过一顿饭,他就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明珠那里去。再后来,他住在这里,他的书房也设在这里,他的话儿多起来,还增添了许多温柔的笑意,看似所求所期都有了回应,可一转眼,他又把她推到了悬崖边,留她孑然一身面对万丈深渊……
他的好与坏总是相错相离,使她完全摸不透他的心,但她唯一能相信的是,如果他现在走了,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她捉裙冲过去,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背脊上,两只软弱的臂死死箍住了他扎着玉带的腰,“你别走!你别走,知濯哥哥,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已经没有家了,只有你了!”
窗外绵绵密密的雨极轻极软地落在瑟瑟的秋里,被风一绞,润湿绮窗,亦润湿了宋知濯的心。他转过身来,就目睹了她曾是冰雕玉砌的一副美貌,被眼泪融成了断壁颓垣。
他还记得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扬着小小的下巴,在江南潺潺的阳光里拦住了他的去路,而后来,他则是截断了她来时的道路,使她余生归无所归。
“你别走……,”童釉瞳祈求着,耗尽她的小小的骄傲与自尊,一片汪洋的眼泪就似她被抽走的胫骨,令她一点点地跌坐到地上,“姨妈不要我了,父亲也没了,我往后就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我只有你了!可你却有很多,你家如日中天,你是越来越威风的大将军,以后,还有那些官员来巴结你,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你,你会有许多许多女人。即便没有,你也还有明珠,你们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她的头垂下去,头上一支细细的碧簪在这样一个阴霾天里黯然失色。眼泪在地砖上汇成一片清波,是她一个小小身躯怎么努力也渡不过的茫茫苦海,“那我呢?我会在这里熬到死,我没有地方去,这里就是我的家,可又不像是我的家。这里没有人在乎我,我就像外头的雨,下过一场,落了就落了,在你干旱的心里根本不会留下痕迹!要不然,我就是像周姐姐那样,终有一天熬不住死在这里,那时候你才会再来瞧瞧我,或许还会为我掉两滴眼泪。但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知濯哥哥,你告诉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学的,只求你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她的脸仰起来,就这样绝望地望着宋知濯,祈求着他能温柔以对。宋知濯垂眸望着她,逐渐迷失在她腾升起的残破的美感中,她憔悴却依然妍丽的一片腮、绝望中依然期待的一对眼,足以令万千男人为之拜倒。
一股澎湃的冲动沸腾在宋知濯的身下,灼灼地焚烧了他的理智。伴着她的啜泣与那些无穷无尽的酸楚,他仿佛看到了周晚棠、看到他的母亲,那些在情与爱中沦丧的许多女人,最后,他看到了自己,一个越来越像宋追惗的自己。于是他俯下身捞抱起她,踅往那方丈宽丈长的锦丽绣床。
簌簌细细的雨点里,童釉瞳寸寸地绽放着,绽放成一株艳绝天下的牡丹……
而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这花开一月的牡丹或芍药,譬如明珠,她远不如这些娇媚,可同样,她亦不如这些脆弱,她是漫山遍野无处不在月见草,她有着耐寒耐旱的顽强生命力,不论暴雨或是炙阳都不能够击败她,她总能绝境逢生,开出迷眼的粉、清世之白。
但当周晚棠的死讯传至她耳中时,她倏然有了一霎的枯萎,略显惊慌失措地撩开床帐望向来报信儿的侍双,“你说什么?宋知濯不是说了不做重罚、只将她退回周府吗?怎么会死呢?”
她手忙脚乱地由床下放下腿,急着将一双白皙的脚插进绣鞋中,被侍双慌着劝诫,“奶奶你别下来,外头下雨了,凉飕飕的,您就穿着寝衣,单薄得很,仔细受凉了。”
哒哒似乎对着不安的情绪有感,不知由哪里蹿出来,围着侍双打转。侍双轻轻踢它一脚,踅至床边,“我也是才刚听见说的,说是昨儿夜里她让音书出去收拾那些细软,自个儿独在屋里睡。丫鬟们也没留心,个个儿忙着收拾东西,谁知早上音书去敲门,不见人开也没人应,就叫人撞门进去。就见她穿着衣裳躺在床上,一个身子又凉又硬!想是半夜就死了,是自个儿服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