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了,峰回路转,荃妈妈落下一个恩德,“娇容姑娘进去歇着,我吩咐人传个大夫进来给你瞧瞧伤口。”
月亮倾仄,东方渐红,魑魅藏在黑暗缓缓散去,这府邸又是一遭花红柳绿,粗墁青石板上的血迹被清水洗净,就此一段污秽被冲刷。
大院儿亭子里,明珠才念了早课,正欲收起自己的家伙事儿起身,便见小月推门而入,鎏银两心钗花儿迎着太阳一闪便是一段璀璨晃入眼中。明珠退出来,寒暄两句便识趣儿地将亭子让予她。
“大奶奶,”倏然被叫住,明珠捧着东西回首,见小月一笑,“大奶奶昨儿晚上听见动静没有?”
“什么动静儿?”明珠先是一怔,随即警惕起来,朝她走近两步,捺着声儿,“你不问我都快忘了,昨儿恍惚听见一声叫唤,凄凄厉厉的将我吵醒一阵儿,我琢磨半天,这大晚上的这声音打哪里来?我是修佛之人,最信这些鬼啊神啊的,可别是哪里屈死的女人?小月姐姐你们晚上常走动,可得仔细些!”
她畏畏缩缩一副神叨样,倒还要小月宽慰她,“大奶奶有所不知,原是娇容昨儿跟二少爷院里的慧芳拌了几句嘴,后又打了起来,娇容的脸被划了一条口子。哪里来的鬼?大奶奶只管放心,我来了这府里好几年,从未听过有什么鬼怪。”
听闻娇容无甚大碍,明珠说不上什么缘由,只是心中紧了一下子,或许亦是松了口气,从此不必夜夜跪在佛前忏悔。抬眉再看,只见小月那明晃晃的笑,也似划过娇容脸上那把剪子,她掩尽心虚,悄么问:“不知可找大夫瞧过没有?这脸上的伤可耽误不得,娇容姐姐那样好的相貌,可别留下什么疤才好。”
“正是这话儿,大夫才刚进去,她这几日就不得过来伺候了,大奶奶跟少爷说一声儿,且让她养病吧。”小月莲裙一转,旋了个圈儿往圆凳上坐下,抬眸冲明珠哑哑一笑,柳眉皓齿。不知怎的,明珠觉着这日的她光彩照人,或许是平日盖着她风华的金轮不在,这一轮明月才得以照耀出幽幽一片清光。
打道进屋,正巧与明安明丰撞了个对面,两人无不恭敬地行礼告退,明珠这才进了里间儿。
半垂月帐中,宋知濯早靠在床头等着了,背后叠靠着两个鸳鸯枕,软软的,和他的目光,共同注视着明珠进来的方向。那莲步掩在裙中,蜻蜓点水似的惊带圈圈涟漪。
“怎么耽搁这会子?”他自将帐子挂在半月钩上,又是一脑门的汗。
打眼一瞧,明珠才发现他似长胖了些,那脸颊亦不像从前那样干瘪,原先凹进去的下腮已见充裕,汗珠滚下来,斑斓异彩。她自腰间掏出条茜纱绢子,赶着坐在床沿儿上替他揩汗,“我在外头同小月说了几句话,原来是昨夜娇容同二少爷院儿里的慧芳打架伤着了,阿弥陀佛,那么好一张脸,生生被剌了道口子……”
瞧她那神色,眉眼低垂着分明自惭自愧,他不忍心,要替她抚一抚,“没多日就能好的,你犯不着忧心这个。”
第20章 暗害 谁都不是傻子
那张被帐子印得黯淡的小脸默自一笑,是一朵水仙的惋叹,为这一点儿潜藏的坏心。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宋知濯抬出手,青葱脆竹的一根食指在她眉心拂一把,“你又不是平白无故要害她,她是丫鬟,对你不敬理当受罚的,况且她下毒害我在先。”
这根手指蕴含世间最暖和的温度,使明珠得以超脱,她脸上的笑登时又似山野烂漫的春风涤荡过来,朝他璀朗扑扇睫毛,“我去给你做早饭!”
她跑至帘子底下,听宋知濯叫了一声儿,回转过去一看,宋知濯正撑着床沿撩起额前半阙帐子,“今儿外头谁当差?”
“……是小月的早差。”明珠半明半寐,微微颦眉,“怎的,你要使唤人?有什么事儿我去就成,你这院儿里那些姑奶奶哪个是使唤得动的?”
宋知濯从胸腔腾然而上一阵哑声大笑,头顶两条靛青广陵发带垂至颈前跟着荡动,克制又放肆,“我的活儿都叫你包去了,我还使唤谁?我只是想起来青莲待你还算客气,你闷在这里若是无趣就常和她说说话儿吧,你们在外间里玩儿不妨碍我什么。”
“我和你说话儿还不够?”明珠睇他一眼,似有娇嗔,又似逗孩子。
“和你说话我自然是够了,”宋知濯豁开牙,收回撩帐子的手,将两臂枕在脑后靠回去,被那耦色曼纱一挡,明珠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见他畅快轻漫的声音,“只是你们女儿家总有不能说给我们男儿家听的心事,你不好说给我听,自然要找个人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