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乍一听娇容出事儿,明珠心头“咯噔”坠一下,她脑子里转一圈儿,也想不通是了结了一桩冤案还是筑成一桩冤案。只得撑着床铺爬起来,急急在帐外换了衣裳出去。

或许是即将直面生死,临行时,她竟生出一丝离别之情,踅回去捉了他的手,“你别乱动,且等我回来了再去给你做早饭啊,”

这一回头,令宋知濯的情欲一如覆水难收,趁人不备他便将人横扯一把拉近些许,架着眼睛看她错愕一瞬,最终还是将这一吻落到她的手背,他还是怕的,担心自己的鲁莽唐突惊了她,“快去快回,别在外头耽搁了。”

明珠错愕的脸变为彩霞,翩跹而去,徒留蝴蝶振翅的风动。

这日是个雾蒙蒙的天,低低压下来,瞧着不过多时得有一场大雨要下。大夏天就是这般莫测,极晴极雨,正像娇容身为奴仆婢子的一生,极胜极衰。明珠她头还不及梳,赶着绕过院门儿到那边,只见院内已拥了好些人,乱糟糟一团,鹦鹉一般七嘴八舌。

有一小丫鬟与人接耳,“好像是吊死的,早起燕儿去给她送饭,叫不开门,撞进去才发现人都凉了,就悬在梁上,我的娘,好长的舌头,把燕儿吓得个半死!”

“真是可怜,要说娇容在你们院儿里当属拔尖,怎么无端端的寻了短见?”

“哪里是无端端?你没瞧见她那脸?她平日里总仗着自己几分姿色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反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将小丫鬟们使唤来使唤去,谁不是面服心不服?”

“唉,人都死了,还计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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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晏殊《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

②宋 魏承班《玉楼春·寂寞画堂梁上燕》

第33章 妆台 在心头拜一番天地。

立在人堆后头听了个七七八八, 明珠的心跟着一寸一寸渐冷下来。她饧着眼扫一圈儿,右边的人堆后头一块太湖石上是斜斜倚着的小月,面色如常, 手里有一针没一针的拉着线, 细望过去, 还是一双男人的缎面千层底,用的倒都是上好的料子。与她隔得不远的是青莲, 那背影萧瑟、耷拉着双肩,将一身儿胭脂红的石榴裙穿得如秋扫落叶的局面。

思及自己才是罪魁,明珠抱着赎罪之心, 两手后拢着长发朝青莲碎走过去, 往她肩上轻轻一拍, “青莲姐姐,我听她们说是娇容姐姐死了?”

青莲惊了一跳,两个膀子抖一瞬才转过来,面上竟然不见开怀,反而隐着灰败, “你怎么过来了?这里才死了人不吉利, 你快出去!”边言边捏着一张细柳叶绣边儿的绢子将人往外推,“你小姑娘家家的来凑什么热闹?吓人得很, 回头吓得你睡不着!”

一路推到院门儿外头才罢, 她兜兜彩缎锦花儿裙, 朝里头瞥一眼, “人死了, 是昨儿夜里吊死的。嗳,我一万个没想到,她这么个要强的人, 会自个儿寻短见……”

这声嗟叹,未道不是真心,可见她面色苍白,眼眶兜泪,将落不落的是她的恨与愧。明珠亦然有愧,对她对娇容都是一样,只是眼下她不得漏风,执起她的手低声劝慰,“我知道姐姐与她相处多年,必定是有些情分在的,替她哭一哭也算不得什么。”

头上顶一片阴沉,压得她将还要说的话儿挂在嘴边,终究又抑回去,化作两对愁眼相互看着。恰巧这时里头抬人出来,一个藤条单板子咯吱咯吱韵律齐然晃着,上头搭着白绢子,掩着娇容曾经韶华。

四个小厮犹如担一根羽毛,面容轻松,还有空儿与围看的姑娘们说笑,“姐姐躲远些,吓人得很!”

小丫鬟里有人轻啐一口,“呸,你姑奶奶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一具尸首?”

众人闻之一笑,扶鬓的扶鬓,攘袖的攘袖,形容言辞间便将一条鲜活生命轻松漠视过去。比这更轻松的,是行在最后头的荃妈妈,她老人家一件暗青色罩褂,一条跌宕绵延秋香色凤尾裙掩在其中,手里的帕子在鼻前轻轻扇一扇,将屋里带出来的腥味儿扇了个干净,冷冷扫一眼众人,“娇容年纪轻轻想不开,你们可别学她。回头叫人打水用皂角粉将这屋子刷洗一遍,小月!”

“嗳,”这一叫,才将太湖石上一尊美人像叫下云端,只见她袅娜拖群,纳着针线走到前头,有礼有节行个万福,“妈妈有什么吩咐?”

荃妈妈翘着兰指轻抚云鬓,两只并头白玉簪如冰似雪闪着粼粼冷光,“往后,你就住到娇容屋里去,将你的屋子让与小丫头子们住。想来这屋里死过人你不敢,甭担心,明儿我往庙里请两个尼姑来超度超度,再做个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