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临出门时,另一男子提刀发问,“三哥,床上那个老尼姑怎么办?”

明珠的心登时提起,只听为首那人冷回,“杀了。”错光之间,那男子提刀入内、刀锋直入,听得“噗嗤”一声,血光立时浸湿了明珠的眼。

前立那人睨她一眼,“小娘子,你怕了?”

似乎有什么在明珠心内铮铮断开,是一根前缘之弦,终于被斩在刀尖之下。可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怅然回首,只强定着心神,“怕、自然是怕的,但我们主仆几人在这里还得想法子从大哥手上捡出命来,没时间怕。”

“有意思,说说,你想怎么捡一条小命?”

“我说了呀,”她梗着声儿,目无交睫地将他望住,“你放我的丫鬟回家报信儿,让我爹带着银子来取我。”不等他笑,她抢先泛了泪花的笑来,“是我唐突了。想来大哥不放心,怕我家里去报官。但我又想,大哥们出门在外,不管求什么,一定不愿惹麻烦,我也不愿惹麻烦,你放心,我在你们手里,我爹万万不敢去报官。况且你们能抓了庙里这么多姑子,必是人手不少,这么多人舍命来干这个营生,无非就是要安家吃饭。我手里这三百两自然是不够的,不如搏一搏,成事拿得千金,各自离了京城去过日子,若不成,横竖也是刀尖舔血的过日子,早晚都是要死的,怕什么?”

一听这“死”字,青莲慌忙扯她的袖口,却被她抽出,仍旧扬着脸将斜髯的男子瞧着,“大哥,我父亲自小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也遇着过不少你们这些五湖四海的兄弟,大家彼此向来只是求个和气生财。若他老人家今日落出个弃女报官的名声传出去,以后水路山路,岂不是招得你们道上的人赶尽杀绝?”

那男子沉吟半晌,拿不定主意,幸得他身旁一人握刀拱手,“三哥,她说得有理,咱们来京这样久,早就是那釜底游鱼,大哥也不过是领着咱们负隅顽抗,况且他向来是个左顾三右顾四的。不如咱们自个儿堵过这一把,拿了钱,各自逃出去过日子,若输了,无非是项上人头,咱们来京时不就是这样的心吗?也总好过在这里兜头鼠窜的强。”

半晌,这“三哥”才将刀尖横起,却是指向青灰棉袍的清衍,“让她去,我们要黄金五万两,少一个字儿,就叫你爹直接来收尸!”

清衍倏得赦令,兜了袍子便朝后门跑去。剩下一行,仍旧跟着三人去到一间广屋,屋内俱是梨花带雨的比丘尼,一个个缩肩抗背蹲在地上,由十来个束袖扎纨的男子横刀把守,而门边,蹲的是明丰,两眼打明珠入门时便盯起,瞧着她没磕皮破肉的才略松一口气。

最上墙面大大的“佛”字下,是一对折背椅,坐一个横眉吊目的威严男子,鬓角与胡碴连成一片大势已去后的沙尘、眼底隐约兜着天崩地裂后的苦海。明珠一瞥他,即料定这位就是满京搜寻的曹仁曹将军。

她记得这些时日,宋知濯屡次提起,正因延王叛乱、曹仁在逃,军中多加了几场操练。而官兵四查门户、奔走追拿,不想他竟带着这二十来个残兵溃将躲到这里来了。

几人被指到人堆里蹲下后,那“三哥”上前,附耳与曹仁说了什么,横见曹仁本不轻松的神色更如大厦倾颓,举袖间拍案怒震,“糊涂!”

拳上的力颠得案上木盘内几个盏“叮咣”乱响,惊得满室尼姑频频垂首,生怕被他扫眼一瞧,便要落得个一命呜呼的下场。

亦惊得“三哥”单膝落地,抱拳上禀,“大哥,我晓得这是铤而走险,可咱们来时五万人,多数已被发配寿州,就剩得咱们这二十几个兄弟。他们出来时,都是奔着锦绣前程来的,眼下家破人亡不说,自己的性命也难保,还不如挣这一把,挣得钱咱们捏着手上这些人质杀出关口各奔东西,挣不得,咱们兄弟就死在一处!”

缄默中,只闻得众尼姑隐隐啜泣之声,抽搭出一片多厄多悲的愁云。

须臾,曹云立目远远朝明珠看一眼,“你,上来。”

————————

①宋 晏几道《临江仙·浅浅余寒春半》

第65章 生死 心惊胆战,迎难不怯

西垂的金轮底下, 是熙攘人群及四方摊贩吆喝,喧嚣中一辆摇曳绢丝灯的马车平缓驶来,咯吱咯吱的车轮响起一段心绪难平。

大清早, 楚含丹带着人回了趟娘家, 因楚家一应家产被抄, 日子大不如前,她便将用不上的软缎、钗环、冠头、珠玉玲翠打点了许多, 又翻了宋知书的箱子拿了几千银票一并送到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