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落得几句好以外,更多是听得楚大人与楚夫人催促慨叹一阵,无非是“该早点生个孩子, 在宋府也能永远立足”、“家中如此艰难, 还得靠你生下的孩子提携”之类的话儿。
如是繁语脞言听得她心闷, 巴不得早些回去,可这一出门,却又觉似落了梗的蓬蒿,一点自由却无依无靠,投尽缥缈人世, 任凭沉浮, 反正横竖是不大高兴。
由夜合搀下车时,她仍旧挂着一张愁云惨淡的脸, 直到见对面远处残阳街巷中跑来一个小小比丘尼, 那神色才现了变化。
先是拈着肉桂色的绢帕在唇边一蘸, 再避过角门看守的小厮与夜合低语, “那尼姑像是来找大奶奶的, 你去叫她过来,问问什么事儿,悄悄的, 别惊动人。”
待夜合前去,她又扶鬓从台阶上踅下来,想起来回问看门的小厮,“大少爷回来了吗?”
那二人均摇首禀答,“还未归。”
她心事沉沉地避走到门外仄巷,远瞧着夜合拉了那姑子来,“小姐,她嘴里颠三倒四的说不清楚,倒像是什么天大的急事儿。”
高墙下,楚含丹瞧这姑子年纪不大,想必是遇着什么事儿惊着了,垫着帕子去握她的手,放了音转了调,只佯作一个平易近人的态度,“你别怕,我是宋府的二奶奶,同你们明珠大奶奶是妯娌,你有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去同你们大奶奶说。”
两句话唤得清衍回了神儿,雨霪菲菲的泪连坠而下,哭哭啼啼地总算将事儿说了个完全。
起先听得楚含丹惊心动魄,她闺阁里呆了这些年,由一座深门转入另一座重院,这样刀光剑影的事儿只在父亲嘴里听说过,难免胆颤。可下一刻,惊跳的心沉下去,沉入不见天日的海底,上浮出心上的油尘。
她温柔一笑,执起小尼姑的手交给夜合,“这事儿我知道了,我这就进去告诉家里的长辈,你放心,我家自会带兵去剿匪。眼下你也没个地方去。夜合,你将她交给小厮,让人带她去客栈暂住几日,待事情平定了再送她回庙里去。”
夜合领命而去,同还未卸车的小厮嘱咐几句,并将清衍送上了马车,这才踅回来,跟了楚含丹进府。待绕过叠嶂重峦的各色太湖石,于岔口上拐至一片金盏菊拥道时,她快赶两步,重眉轻问,“小姐,咱们不是该去老爷书房告诉老爷去?这时辰,想必他老人家已经回来了吧。”
靠着一片金粉灿灿,楚含丹含笑回首,障帕淡笑,露出一双冷凛凛的眼,“这正是天赐良机呢,难得老天开眼成全我与知濯。你想啊,那群劫匪白等个几日仍不见有人送银子上山,还不动个大肝火?大奶奶还回得来?只要她不得回来就成,至于是死是活,全靠她的命吧。”
那一双柳叶眉仿佛似高架在项上的弯刀,刀下的眼睛盛着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境。夜合又叹又恼,翻了眼瞧她,“你以为大少爷会坐视不理?等他晚些时回来不见大奶奶,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儿呢。”
她亦不大在意夜合的话儿,满脑子里只想着没了明珠,她和宋知濯好再复旧情,甜梦飞过裙角,旋身向前,兀自扎进一个一厢情愿的幻境中,“京城这样大,等他找到金源寺去,也不知是三日还是五日了,大奶奶还活没活着也难说得很呢。你只让人将那小尼姑给我看好了,别让她偷么溜出来报信儿就是。”
身段婀娜地走进一片金色中,金的光、金的菊,爬上她新作的泥金裙,周遭啼莺舞燕,绿丛榆烟,拥着这样一位盛世绝色。夜合在后翻眼瞧着,只看她若神女心痴、醉娥无凭。
天边金云叠霞,将整个府邸半隐半藏,西山璀璨中隐藏着一颗蚌珠,正伏在四面危机中。
那曹云唤得明珠上前来后,架高双眉将她细细瞧着,还未及开口,便闻听两扇棂心门吱呀推开又吱呀阖拢。原是两名跨刀男子抬一髹黑酸木枝大箱上前。
箱子揭开,见里头放着一尊弥勒渡金佛像,通身约莫一尺高,又并列排着一些二十两的银锭子,总数不过千两。一并还有些缎匹、银票、翡翠念珠等,总价不过一万两。
一名男子跪下抱禀,“大哥,在这老尼姑库里总共就搜出这些。”
曹仁左横一眼,最首盘坐着的方丈师太正在闭目吟诵,似乎有感,忙将两眼睁开,匍跪上前,“壮士、壮士,这已是我全部家当了,真是再拿不出别的了,我这庙里又要塑象又要养这些人,开销着实大得很!这些壮士全部拿去,我一个字儿也不敢留,只求壮士绕过贫尼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