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渺影殿。

深夜。

林朝鸣坐在寝殿内虎皮椅上,烛火将他的侧影拉长,他单手支着下颌,身上披着厚重大衣,脸色被这过深的衣裳衬得有些苍白,仿佛气血不足。

鸣山在旁边觑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自家殿下此刻心情说不上太好——

于是他暗戳戳地看向站在角落、存在感不知何时变得极强的闻磬,悄摸往林朝鸣的身边靠去,鸣山当着闻磬的面给他上眼药:

“寒冬腊月,殿下大晚上怎么跟着这家伙一块儿出门?”

“不论这深宫内,还是宫外,那些好玩的地儿不都是属下更为了解么?这闷葫芦,您带他出去,岂不平白扫兴?”

若这事放在以前,鸣山是巴不得林朝鸣别惦记自己个儿。

毕竟以往这六殿下看上谁,谁就是倒了大霉,估摸着是祖上八代缺了大德,这辈子才会落到六殿下这么个混世魔王手中。

全南楚都知道,这位六殿下生性狠戾,打从娘胎里出来,骨血里就不带“仁慈”二字,倒也不是说他天生坏胚,鸣山也是跟他久了,才逐渐琢磨出味儿来,他觉得自家殿下像是在娘胎里忘了带魂儿出来,明明都是宫里一样的先生教出来的,三殿下就温和善良,六殿下么……

书读了和没读一样。

尤其让人不解的是,林朝鸣这种性情,不似那火-药,点燃了引线,却不知何时会炸,他只对特定的人发作。

五岁时,他在渺影殿见到一漂亮宫人,很是喜欢,让菀贵妃将其讨到身边来伺候,日日都要见着那宫女的模样才肯入睡。

彼时有太傅觉得此举荒唐,上书皇帝,恳求他约束皇子德行,少不经事的年纪,如何能被这种皮囊的美貌所惑?

谁知上书当夜——

年少的六殿下将宫人召到近前,问她:“你想不想永远伺候本殿下?”

谁也不知那一夜的渺影殿是何等景象,总之次日清晨,这位六殿下身边就多了一只锈布娃娃,那娃娃是木刻的身子,唯有面貌与那宫人极其相似,触之栩栩如生……而那位宫人,再无人见过她行踪。

渺影殿身边的人便因此换了一批。

待鸣山来时,他唯恐自己办差不利,夜半被此等噩梦惊醒,他战战兢兢地随侍六殿下身旁,意欲减少六殿下对自己的注意力。

谁知。

足足半年,有回林朝鸣将他唤来,意图落下吩咐,正眼瞧他半晌:“你谁?”

鸣山彼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全然不入对方眼,看起来不会在办差途中以奇怪方式死去,忧的是……没被上司记住,他前程无望了。

就在他忧心是否要做些什么让六殿下对自己记忆深刻时,敌国的“贡品”就被送了来。

不过三日。

鸣山夜里都在做梦,希望六殿下此生再不要看自己一眼。

他亲眼见到林朝鸣是如何对待闻磬的,这个平素仿佛情感缺失的人,总会对闻磬露出好看的笑容,可没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旁观的鸣山就会看着他用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一样样招呼到对方身上。

结果事后,林朝鸣仿佛很惆怅地同他抱怨。

“你觉得……”

“怎么才能让他跟我说一句话呢?我好想听他的声音。”

鸣山战战兢兢地发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谁知下一秒,他听见自家六殿下自问自答,“罢了,他既不乐意,我便尊重他。”

“左右他这样好看,就算是哑巴,我也喜欢的。”

那天晚上,他就看见六殿下给这位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的贡品,灌下了一碗药,那是鸣山第一次听见闻磬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