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坐着,轻描淡写地说:“缘分尽了,你也弥补不了什么。”
沉天如同被戳中了涌泉穴一般,倏地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沉天怎么听不懂三太子在说什么。”
跟着杨戬面前装蒜,我还能理解,在我这里又还有什么好装呢?
“你跟我面前装个什么?”我随手绕着山峰周围指了指:“难不成说透了,就有趣儿了?”
瑶姬是上古女神,出身自巫山,可凡间前些年蓦然跳出个巫山神女会襄王的事情,有文人为此做了一篇广为流传《神女赋》,这赋除了杨戬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圣贤仙的人,只怕少有人不知晓,而巫山现下灵气如此不足自然也有缘故。若想实实在在地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关联,只需去地府把阎王爷那轮回册翻看翻看就一清二楚。
许是没了装沉稳的劲头,沉天的语气有些急躁:“你到底想干什么呀,老子这两千年奉公守法,可一件坏事儿都没干过。”
“我并没有想要对你怎么样,你急个什么劲儿?”我拍拍一边的石头,示意他坐下说话,“只是想问你些事情罢了。”
见我不是来滋生事端的,沉天拧着的眉头缓缓舒开,疑惑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当然。”我祭出仙草盒子,在沉天眼前揭开:“比如你三头蛟一族老祖的事。”
沉天听我如此一说,作势欲伸的手忽的转了一圈,若有其事地拢回袖子:“得,看来是没戏了。”
我十分认真地建议道:“我认为你可以努力地争取一下,毕竟活死人肉白骨的九叶重楼,纵然是我也难得一株。”
沉天难得的挂上一抹正经神色:“你想知道什么?”
我把盒子扣上,说道:“你记得的,关于你三头龙族老祖的一切。”
沉天盯着我手里的盒子,老实坐到一边说道:“有传言说我们三头神龙族本身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三头焱龙,是奉了造物主的命令,来到这个世界探路。”
我问:“探路?”
“没有文字记载,祖祖辈辈口耳相传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是否有偏差,你不要打断我,听我说!”沉天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拧巴,藏着一丝不自觉的紧张与期盼:
“族中有一则秘闻,只有纯血正统嫡系子孙才能得知,这一则秘闻是说我族第一位先祖是从岩浆中生成,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在一只魔兽腹内转生化形,历时百余年才出世,可这位先祖落地不过三日功夫,便将父母族类聚居地化成了一片火海,将族人都吞噬殆尽之后,改换形貌,独立为三首神龙一族。
沉天的语气依旧拧巴,但神色忽然黯淡了些:“我幼年没有在龙冢内得到完整的传承就被抓到天庭,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我提示道:“族中供奉的红莲,画像,可还有什么印象吗?”
沉天听我言论,似乎是想起什么,猛地站起来说一声‘有’,然后盯着我打量半晌,转变得兴奋了起来:“祖宗的祠堂里有一副画像,要求我们嫡系纯血子孙必须每日参拜,我第一次在山洞见到你时,就察觉到你通身那被法器刻意掩盖的暴虐之气,正如我家老祖那副视如珍宝的画像上一般。此后你教我去相助杨戬,我怕自己哪一日运气不好被十大金乌碰上,伏法,自此没人知道,与他提起过一回。”
“你相信这世上有素不相识,可气息与相貌却一模一样的人吗?”沉天压着兴奋之色四下里打量一眼,虽然不曾瞧见旁人,但还是凑到我耳边把声音放得极轻,轻到仅容他和我能够听见:“那副画像,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有九分相似,但与眼下的你,一模一样。”
我默然,不自觉地想到那天梦见的那位自称灵珠子的银衫女子,感觉这件事复杂到了一定的程度。
“若当真有天外来客,而我族老祖借腹转生的传言也并非假说,”沉天不假思索地说:“那么三太子你也就是如同我家老祖一般行借腹之事转生,从而隐匿行藏,被这个世界容纳。”
我制止着眼前这个即将陷入振奋里的人继续发散思维:“停,说一说那红莲。”
“哦......那红莲在老祖的龙冢之中,只有纯血族人在接受传承之时才能见到。”沉天的语气一下子就低落下来:“我这辈子可能是没希望了......”
我问:“为什么?”
沉天一脸丧气地说:“因为三头神龙一族的龙冢在虚空处的结界之中,需要从北俱芦洲的业火渊下去,可业火渊里邪魔无数,我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跟业火渊中的邪魔争斗。”
我想前世入梦本就稀奇,所以寻到罗睺取那黑莲之事无论再怎么复杂,我都是要去探一探的,因此说道:“正巧,我也要下业火渊,你可以跟我去试一试。”
记忆中少有正经的脸上露出些许窘迫之色:“我族人丁凋零,我又是幼年就流落在外,根本就不知道龙冢到底在虚空之中的什么位置,万一在虚空之中迷失方向,实属是得不偿失。”
“随你。”随手将那装着九叶重楼草的盒子往沉天身边一推,严肃道:“希望你不会记得今天突然想起来的事,否则......”
我这威胁封口的话还不曾说完,怎料到这家伙将盒子化成小小一个,往袖袋里一揣,满不在乎地说:“你认为说出去会有人信?只怕是这些话当成是我这还没被解除禁令的逆贼想要攀附你三太子为自己得个自由身的借口吧。”
虽然我不怎么吃以退为进这个招数,但是这家伙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挺可怜的,于是我回头看他,神色正直地说:“倒也不必如此轻贱自己,毕竟不是什么大过错,他们要你镇守凌霄宝殿的时候,也没经过你的同意,只要你把镇殿宝珠交出来,我保你往后六界哪里都能去得。”
沉天迟疑着犯了难:“这龙珠本来就是龙族的,又不是凌霄殿上生就有的。”
我斜他一眼:“那也不是你三首蛟的。”
沉天的声音忽然大得理直气壮起来:“这珠子空有万年法力,放在凌霄殿上除了灿灿放光生出华彩好看以外,又没个什么用处,我守了近万年的大殿,当报酬不过分吧?”
“我认为不过分,但是我更建议你去跟玉帝这么说。”其实玉帝对沉天的通缉虽然不曾撤下,可他老人家早就把这事儿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不然这家伙哪还能这么逍遥的满地跑,居然还整了出巫山神女会襄王的戏码来,亏得是杨戬不知道这事,亦或是因着年深日远的开始变得不在意了,否则他想不被打死,只怕是再多长几个头也够呛的。
奚落了沉天一番,但该考虑的方面还是要考虑的,我正色问道:“瑶姬到底怎么回事?”
沉天三两步踱到他先前挂着的那颗树下,蹲下来将树根边上的碎石扒开,从中捡出一颗灵光熠熠地灰白色石心,说道:“这不是前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不成人形的虚形,我看她前尘忘尽,正和她介绍这巫山来历,那人间的楚国王侯就得了个梦,偏生把这老倒霉蛋给拉进了梦里去,她倒是道心坚定,将本就不足的法力又费去不少才从那楚王的梦里挣脱出来,才就又成了这个死样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心弥补是好事,但我友善的提醒你,这件事你最好是跟杨戬打个招呼,”我眺望着十二峰上的灵气充盈情况,“否则,她哪一日成了形,亦或是想起前事,纵然杨戬感念你从前相助,只怕也要生了嫌隙,那时你在灌江口待不下去,天上等着拿功德的闲人们可就看不得你在人间四处乱逛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将个思绪不定地沉天留在原地,我踏着风火轮纵身一闪,转道往北俱芦洲去。
业火渊处在北俱芦洲最偏远的东南角,虽说是个地处偏僻精怪无数的魔窟,活生生的功德遍地走,但却没有哪个缺功少德的仙神愿意来这里捡一份功德增加香火。
原因也简单:
一是业火渊的邪魔不常出来危害人间;二是过于费力不讨好,犯了霉运的,极容易把自己给折进去。
因此这里是既无仙神到访,也无凡人敢至,荒芜了足有几千年不止。
从云端向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以大地上一座黄土高坡深处的红黑色圆点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平原被烧出不计其数的裂隙龟纹,红黄黑三色分布的沟壑或深或浅,纵横交错,猛一看似乎是这片平原被踏出许多不同的小道,若有胆大不信邪的走这夜路,只怕是要掉进沟里被地心涌出的业火烧成一把白灰罢。
待到日落以后,夜幕降临,在迢迢银汉的冷光之下,那一点暗色烟红入目便清晰许多,我将云头按低到一定程度,清晰地看进业火渊深处。
这深渊下并非只是烈火升腾,更有红得发亮的岩浆时不时裹挟着不计其数的半人半兽的魔邪从深不见底的岩浆底下冒出头来。
难怪沉天死活不肯过来,应该是早就来过了,但是看见业火渊里是这般情状,不改本色的扭头就走了罢。
我一边想着以沉天为人处世的风格,一边扯下混天绫,将它一端系在乾坤圈上,然后将乾坤圈投进业火渊中探个深浅,下放着混天绫,任它缓缓慢慢地独自延长,像岩浆深处钻去。
在乾坤圈带着混天绫钻进岩浆下时,原本在岩浪中翻腾的顽耍的邪魔精怪们忽然沉浸下去,卷起一阵灼浪袭上半空,随即失去踪迹,可混天绫上并无异感,应是未曾在底下发生争端。
就像探寻藏宝图一般,不知不觉间地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半个时辰,混天绫在我手上延展的越来越长,我算着已经落下的深度,十丈......百丈......千丈......
数着数着,突然就开始有点想念起孙悟空了,想他那根金箍棒原本是定江河湖海深浅的一个定子,要大能大,要小就小,要长就长,言出令至,探个深浅高低当真是极快的。
“万一底下有些弯弯绕,那如意金箍棒也未必如意。”我以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自我安慰着,混天绫当真有灵,就像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一般,‘咻’地一下,将自己蹬成笔直且坚硬的一条线,往下方蹿得飞快,险些将个完全不曾防备的我给从云层上拽下去,所幸风火轮稳得极其平衡。
感知着延展出去的距离已是万丈有余,混天绫像是已被乾坤圈带着探到了底,猛地飞退着恢复原形。
我根据混天绫的变化,粗略的算了算,从我所在的半天云里到地面,不过十余里,可是从地面到业火渊最底部的距离,约有一万三千多丈,我心下不禁有些惆怅,这下去一趟六七十里,既要防御烈火,又要对付魔兽,当真是难呐......
将乾坤圈解下来,触感温热,并非预想中那般火烧火燎的炙热,我心中大概有了底,于是折身纵回天界,回到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