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车旁,他扭过头来看她,如今的杜若脂粉不施,素衣素裙,娴静内敛,和当年那个鲜艳又俏丽的张家二少夫人截然不一样。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庞上,仔细打量,暗藏想法又坦坦荡荡,她总是能轻易瞧出他的目光的含义,面上慢慢浮上红晕,又夹着苍白无力,偏首躲避他的目光,语气僵硬:“今时不同往日,请阁下自重。”
况苑也没有什么逾规举动,收回目光,往旁侧站了站,她要上车,他伸手要扶她的手臂,杜若急忙避开,动作稍急,显得有些狼狈:“不必了,多谢。”
他缓缓放下手,注视着眼前女子一副避嫌的神色,是正儿八经的杜娘子,不是当年那个和他苟且偷欢的张家二嫂。
她见他神色怔怔,心头也是百转千回,无力回他:“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本也不该如此……”
她急着要走,从他身边绕开,被他唤住:“杜若……”
“成亲后几年,遇见你之前,我有时苦闷,也放荡过一阵……有过两段短暂的露水情缘……”
“男人做的事情,瞒不过家中妻子,我的事情,她都知道……个中缘由或者苦衷,说出来只是为自己开脱的借口,我并未良善,却也不愿做十恶不赦之徒。”他低声道,“兴许在你眼里,我和张优并无不同,我也只是你报复张家的一个工具……”
“我没料想……那些日子……就此深陷进去……”他眉头微蹙,喉头哽住,神色略有迷茫和失落,“是不一样的……像又活过来了一般……情是真的。”
杜若心头微微痉挛:“其实……真没必要再见面……”她回他,“你也说了……露水情缘而已,当初我们各取所需,如今分道扬镳也是正理……”
“如今各自有各自的日子要过,情不情的……又值什么?”她垂眼,“不过是空中楼阁的浮影,日头下消亡的泡沫,不值一提罢了。”
“日后,还是避开些好……况苑,我们都有自己的家。”
她话语轻飘,跟着驴车哒哒哒离去。
他并非良善,她也不是贞烈,大抵都算是寡廉鲜耻的那类人吧,不计后果,不顾旁人,只为图一时之欢愉。
罪恶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是看见他携着家人去庙里烧香拜佛,是看着他贤淑的妻子含笑站在他身边待客,是避人耳目的幽会大汗淋漓的肌肤相贴。
妒忌和爱意随之滋生,她所想拥有的也只是个敦厚和睦的家庭,一个体贴周全的丈夫,她也想做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为什么他人何其幸运,为何她所托非人。
蔻蔻。
是结束,也是开始。
施少连不许甜酿妆扮得瞩目,她身上素淡,也没有太多的钗环妆饰,在天香阁内不似寻常花娘,潘妈妈格外护着她,也嘱咐阁内诸人多照应着她点,她这样特殊的身份行径,阁内的花娘却鲜少有忿忿不平者,大多对她爱护有加。
小酒软糯有趣的时候,倒是特别的光彩夺目,能在天香阁里存活的花娘,也都不是一般人,大家一齐醉生梦死,自甘堕落,也格外喜欢变着法子带着甜酿吃喝玩乐。
楼里近来有新客,衣裳料子粗鄙普通,人看着也难以言表,一双眼老扎进人堆里东张西望,好在出手还算阔绰,一出手就掏出了明晃晃的银锭,潘妈妈勉强笑脸迎近来,找了两个花娘陪着喝酒,谁知来人非要将楼里的花娘都招来,囔着要寻个新鲜的。
潘妈妈在心头翻白眼,看在银子的份上又多招了些花娘来,那商客左看右看不满意,自己在楼里胡乱走动,左顾右盼,就这么连着来了三四日,花娘们闲聊时说起:“看他那畏手畏脚的样子,倒不像什么阔人,在妈妈那出手却是大方,说什么要找新进楼里的姑娘,在这楼里待了一年以上都不见,一双眼直勾勾盯在人面上看,又左瞧瞧右瞅瞅,恨不得把全部新来的花娘都召到他眼前来。”
“这倒是奇怪,难道是嫌我们这些已经老奸巨猾了么。”
这新客来的时候凑巧,恰是甜酿看见芳儿的第二日来天香阁的,甜酿在旁听着花娘们说话,掀起眼帘认真听了会。
后来果然遇见了,甜酿在戏楼听戏,那商客看见她,眼睛一亮,也不凑上前来,站的不远不近,眯着眼看着她。
她和阮阮嘴里正磕着瓜子,看着来人,停下动作。
是芳儿找人来打探她。
兴许是舟中那一面看得不够清楚,找个男人进来,看得更仔细些。
她不难打探,她在天香阁里行径特殊,也算是无人不识,天香阁里人多眼杂,除了花娘外,龟奴、打手、还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只要知道她名字,从任何一人嘴里都能问出些消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