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雨一直没停,下午,天色更沉了,惊雷声在人头顶上炸起,心惊肉跳的,但人人都无端的松了口气,
这雷终于打出来了,倒是比上午只见光不见雷让人心口松快一些。
只是这天气越发阴冷,年轻的仆人打了一个冷颤,只觉浑身冰冷,他双手紧紧揣进袖子里,鼻头被冻得通红,想要跺跺脚,但不敢。
院里的气氛比这该死的冬雨天还寒。
“大郎君,你要罚就罚我吧,别打了!”祥泰跪在地上,不断给檐廊下的郎君磕头,一下一下的,额头立马就见了红。
他此刻身上衣物还湿着,寒冷使他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眼睛通红,涕泗横流,苦苦哀求着。
檐廊下的郎君神色冷淡地似九天上无情无爱的司法天人,没有软下半分的心肠。
“郎君,郎君!”
见无法动摇大郎君的决定,祥泰膝行几步,踉跄地扑到院中,一把护在了正被压在长板上挨打的郑恒。
一板子下来,背部闷响,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却死死护着身下虚弱无比的人。
郑恒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冰寒的雨顺着他的发梢,划过他咬牙鼓起的下颌,落在下方的石子路上,滴答溅起寒凉的水意。
背部很疼,又冷,像是被架在幽冥阴寒的炉火上炙烤,寒的彻骨,但顺着伤口侵入的一瞬间就如人间最烈的火,带着灼热感,瞬间如蛛丝般扩张至整个背部。
疼,再疼些才好。
郑恒苍白如鬼的脸上,却缓缓地艰难扯出了笑。
恍然间,天地似乎都缓缓静止了下来。
溅起的水珠逐渐在他失焦的眼瞳中放大,再放大,晶莹剔透的水珠中,浅浅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正回眸看他,莲目映着清寒的水珠,是她欲说还休的泪光。
郑恒倏然瞳孔一缩,而后尖锐的疼痛感从脑海中骤然升起,像是突如其来的海啸,眨眼间他卷入深深的海底。
“楚乔幽!”
他竭力挣扎去够空中的水珠,但却无望地被滔天的海浪卷舐,沉沉坠落。
看着昏厥过去的主仆二人,行刑的侍卫面面相觑,小心请示檐廊中的郎君。
“送回房,叫医。”冷淡如雪松的郎君面无表情的开口。
躬身候在一旁的女仆和行刑的侍卫都松了一口气,顿时小心的将二郎君抬回房中服侍。
周辰负手站在一边,略微好奇:“平日里他怎么闯祸可不见你如此动怒。”
奇了。
他这好友,面上冷淡,其实心里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很关怀。
因清楚知晓郑恒因他受到的一些委屈,于是感到越发愧疚,无数次都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今儿个怎么舍得下手整治了?
郑桓看着奴仆小心避开二郎君伤口将他抬走之后,才收回目光,凝眉看着无边的雨幕,
“如今不一样,不可再放任他肆意妄为。”
有了要守护的娘子,总归要长大些了。
周晨挑眉看向好友,轻轻一笑,摇头低叹了一声。
郑恒病了。
着寒、负伤还有心神震荡让一向底子很好的人大病一场。
郑恒的意识沉落在无边的黑暗中。
他恍恍惚惚地朝前走,没有一丝光亮,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像是下一步,就会坠落无边的悬崖。
原来,什么也看不见是这种感觉。
他心底苦涩。
楚乔幽,她当时又得多害怕。
郑恒想着,心疼的发颤。
可那是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呢?肆意闯入她的厢房,恶作剧吓唬她,自顾自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在想来,只想把当初的自己撕碎。
郑恒颓然捂脸,脚步虚浮,茫然地向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的黑暗像是被一只笔搅弄的墨汁一般,卷着旋剧烈化开,郑恒只觉天旋地转,似乎又到了人间。
烈日炎炎,学堂内气氛冷凝。
长着山羊胡的夫子拿书指着座下粉雕玉琢的童子,颇为痛心疾首:“朽木不可雕,你阿兄这般才华,怎偏偏到了你”
夫子没有再说下去,只那双失望的眼却像夏日灼人的太阳,焚烧到小童子每一寸血液。
他再也无法忍耐,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身后夫子的叫喊和责骂被飞快抛到身后。
眼泪流了下来,小童子用衣袖一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直到后巷那个高高的大树,四周无人,这才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他才不是废物,他要向阿兄一样厉害的。
可是想到夫子的话,小童子便好难过,自己真的是朽木吗?这般想着,泪水又擅自跑了出来。
枝叶窸窣,忽的有个声音从头顶响起。
“阿兄,你也来掏鸟窝吗?”
小童子惊坐起,瞪大眼睛看着拨开枝叶的女童,
她笑容那般灿烂,灵动的眸子像是两颗剔透的琉璃,小童子呆呆看着,看着,意识倏然被吸纳进那颗琉璃之中。
转而间,天陡然转寒。
却依旧不冷,暖煦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泛着暖。
这不是长安冬日会有的天气,郑恒迷迷糊糊地想,
“郎君,”有人在轻轻唤他,如春冰化水,林间融雪。
他晃着眼看去,漫天的梅花做底色,碧玉般的女子站在梅花树下朝他笑,
她一笑,他心尖便一软,只觉整个人泡在极为舒适的温泉汤池内,指尖都舒畅地微微蜷缩。
他忍不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