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话题,雍正的情绪就明显低落:“朕知了,十三弟放心。”
允祥:……
瞧你这神情恹恹的,臣弟实在放心不下呀!
不过晚年丧子,人生至痛。嫡长子也才没了几年的他最能感同身受。更何况因为福慧,皇上四哥这还废了个继承人,失了了妃子呢!
熹妃虽然荣宠不如皇贵妃年氏、当年的齐妃李氏。但到底因时疫之事,在御前颇有几分颜面。
又因其子弘历,连朝野间都愿意给她几分薄面。错非如此,她个后宫妃嫔也搞不出来这么大动静。没法子在皇上眼皮底下,算计了他最爱重的幼子去!
允祥心下一凛,再不敢多想。
只细心交代这段时间,朝中的诸般事务等。雍正打起精神来细细听着,甚至还捡着紧要的折子批复了一阵子。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样子。
可事实上,他就算是将熹妃千刀万剐,也换不回来福慧了。
可恨因皇家尊严体面,免得民间恶意揣测等故。让他只能这样以牙还牙,竟连将真相大白天下都不能够。伤心愧疚之下,原就勤奋的雍正更把政务当成了精神支柱般。
每日里醉心案牍,真起五更爬半夜。
皇后、裕妃、新晋得宠的刘贵人等。但凡能在御前说上点儿话的,都频频求见,花样劝解。
恳请皇上保重龙体。
可别说奏效了,等闲她们都进不了养心殿,更别说面君了。
如今公务之外,皇上也就隔几日见见皇后,问问几位皇孙的情况。连和亲王跟四阿哥频频上书求见,都被分别回知道了,朕不用你惦记,好好当差,多替朕分担些比什么都强。
安心,朕躬无碍,你只仔细侍奉你额娘。
是的,熹妃娘娘‘病’了之后,皇上甚为担心,这般繁忙之中隔几日也必然驾临景仁宫。更着四阿哥亲自侍奉身边,万万不可怠慢云云。
不知道的都羡慕熹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个区区四品典仪家的姑娘,居然有命被指给当时还是四贝勒的今上。得天眷顾地生下了四阿哥,如今看着这妃位竟然还不是人生至高点啊!
厉害了厉害了。
而深知其中根底的弘昼则是每日里愁眉紧锁,烦到时不时原地绕圈:“爷今儿的请安折子又被知道了,皇阿玛只接受请安,不愿意接见呐!福晋你说这可怎么办?”
“也五十几的人了,原就因八弟事被打击得不轻。再这么夜以继日的熬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舒舒特淡定地将茶盏塞进他手里:“今年新采的忍冬花,最是去火静心。来来来,你先喝点消消火,转圈儿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
这要是个别人,弘昼保管杯都给砸咯!
都什么火候了,居然还有心思调侃爷?可自家福晋……
他就是再火上房,也得收下这份体贴啊!吨吨吨,喝茶如饮酒似的,三下两下喝尽后。笑嘻嘻圈着舒舒的腰:“好福晋,你向来心眼比爷多,快帮着也好好参谋参谋。”
“到底怎么见皇阿玛一面,又怎么能让他老人家别这么拼命啊!”
“你去工部好生努力,赶紧作出点儿成绩来?”舒舒摊手:“皇阿玛虽然不怎往后宫走动,也不见你们哥俩。但朝政大事却毫不含糊的,想来该不排斥见个把优秀青年官员。”
弘昼脸上一苦:“哎呦我的好福晋,这主意爷哪里不知道来着?可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啊!尤其……”
“爷一直抱着当咸鱼的心思在工部,每日不是练拳脚就是喝茶的。自打咱们永瑛出生后,更是一日当值休个三五天甚至七八天、旬日。工部尚书没直接把爷撵回家赋闲,都是因为爷后台硬,上面有人!”
舒舒乐:“对自己的剖析还挺到位。”
弘昼摊手:“所以,立功是不能立功的,无法作为功臣被召见。”
“那就作为从属被携带呗。嗯,十三叔跟皇阿玛素来手足情深。比谁都担心他老人家龙体,想来应该不会拒绝爷这么个助力?!”
疑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
被醍醐灌顶的弘昼赶紧出门,一路飞奔到户部衙门。
听说弘昼侄子求见,允祥还挺诧异:“今儿刮的哪股香风啊?竟然把弘昼侄儿吹到爷这来了。怎么?你也觉得工部过于枯燥简单,不能一展你胸中所学。所以改弦易辙,来户部找十三叔学习了?”
弘昼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脱口而出一句:“那我哪敢?没那么想不开!”
眼见十三叔晴转多云,他这才尴尴尬尬地挠了挠头:“嘿嘿,侄子有口无心的。十三叔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原谅则个哈。诚不是侄子懒,不肯替皇阿玛分忧。实在是……”
“术业有专攻,每个人擅长的方面都有所不同,侄子有心无力啊!您还是继续教导四哥吧,他打小就比侄子课业好。同样的一篇文章,他几遍就能熟读成诵。侄子把一百二十遍来足,还是头雾水着……”
说话间,弘昼还小心翼翼觑着允祥的脸色。希望从他的反应中,看出点儿蛛丝马迹来。
那自觉收敛,实则让他想要忽略都难的目光。看得允祥一叹:“你啊,就不能别总琢磨靠你四哥吃香喝辣,偶尔也想着好好上进,领他一起过好日子啊。”
哈???
所以,打老鼠终究还是伤了玉瓶么!
虽然熹妃罪有应得,四哥身为她唯一子嗣,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波及。但想想三哥弘时、八弟福慧与四哥,弘昼还是觉得当个咸鱼挺好。
只要够没志气,就不怕被当成必须要铲除的目标。
分分钟坚定理想的他赶紧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没没没。十三叔可别开侄子玩笑了,世间都是聪明的带着傻子,哪有反过来的呢?不妥不妥。若四哥有了家眷,不好再支援侄子这弟弟太过。”
“侄子不好有福晋么?她聪慧又能打,贼有大局观。听她的,一准错不了……”
允祥扶额,算是明白了皇帝四哥宁可再努力耕耘或者直接上手培养小皇孙的苦。无他,弘昼侄儿虽心地善良,却过于畏缩了点。又过于依赖侄媳妇,是真难当大任。
默默给自家可怜的皇帝亲哥鞠了一把同情泪后,允祥到底答应了弘昼的请求。
弘昼也仗义,不等雍正怪罪就先自己叩头请罪:“皇阿玛别怪十三叔,他也不愿带儿子进来,是儿子百般央求。撒泼耍赖,十三叔才终于推辞不过。皇阿玛要怪,就怪儿子好了。”
“怪你?”雍正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要让朕怪的?难道劳心费力进来,是为你那好四哥说情?”
哈???
弘昼疯狂摇头:“皇阿玛怎么会这么想?”
小心翼翼瞧了下四周,发现所有人等悉数退下,连苏培盛都往门外廊檐下守着。偌大殿内,就只剩下他们父子与十三叔。
瞧十三叔老神在在,毫不意外的样子,想来也是被透露过的。
弘昼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一味回避。只举手做发誓状:“天地良心,儿子真真只是关心皇阿玛,怕您这般辛劳累坏了身子。八弟舍生忘死救了您,可不是让您这般糟蹋自己,早早跟他团聚去的。”
这胆子大到破了天,连允祥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冷汗。
眼看着皇上脸色越来越黑,已经雷声隐隐、闪电不停,眼看着倾盆大雨说来就要来。十三都手疾眼快地捂住了他那破嘴:“破孩子胡言乱语,臣弟这就带他下去好生反省。等他认识到错了,再带回来!”
整日里被舒舒反复操练,力气身手都涨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弘昼铁钳似的大手,特别轻易地就掰开了十三的手:“侄儿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就需要反省了呢?十三叔快松松,侄子有话要对皇阿玛说。”
还说?
再说爷怕你英年早逝!
弘昼只笑:“日前八弟风寒病重的时候,是儿子跟福晋左近照料的,皇阿玛还记得吧?儿子愚钝,不会说许多话来劝慰您。只把八弟遗言转达给您,您略听听好不好?”
“遗言?”雍正跟允祥齐齐惊呼。
“是!”弘昼点头:“皇阿玛素来勤政,却肯为了陪他而放下朝政。八弟心里隐隐约约的,其实有些猜测。恐您担心,不敢多言罢了。只私下里嘱咐儿子,若他走后您无恙也就罢了。”
“若您沉湎伤怀,不肯好生照顾自己。那么就让儿子将他的话说给您听,让您知错改错,以后再不敢轻犯。”
这话一出,雍正顿时信了。因为他以往过分沉湎政务的时候,他的小八就会打着灯笼来找他。说他不乖,要好好念叨他。直念到他吃错改错,以后再不敢轻犯。
想想,雍正就不免哽咽:“他与朕说了些什么?”
弘昼摸了个好大的信封出来:“喏,都在这上头了。说好了啊,可不是儿子玩忽职守,不早早给您。而是八弟交代过,若您能释怀,这信就不必有见天日的那天。”
“非得您悲痛不可解,不好生照顾自己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一次性给您哭个痛快。然后就再也不许伤心,不许难过。好生生的珍重自己,等着父子重逢的那日。”
这光景了,雍正哪儿还顾得上跟他扯什么别的?
只飞快抢过那封信,颤抖着双手撕开信封的火漆。幼子那他手把手教的,跟他像了至少七分的字体映入眼帘:皇阿玛,见字如晤。
在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儿子已经跟额娘与兄姐弟弟团聚了……
短短一句,就让雍正泣不成声。
皇玛法说过,死生常事,我所不讳也。儿亦不讳。说句皇阿玛听了怕不是要打的话,儿子甚至有些期待着。
人生美好,儿子却没有个享受这诸般美好的强健身体。
而是生来病弱,三餐用药,诸多避忌。白驹过隙般十二年,尝过最多的就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