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空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大概莫过于用媚术控制住了克诺茨。
当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作为温顺的仆人,她毫不客气地以主人的派头狠狠地教训她的主人:
“权利,权利!
“自由也好,民主也好,翻来覆去争夺的就是权利,没有别的!
“视权利为目的,天经地义。
“私欲无止境。
“权利的永不满足,这就是最大诱饵。你真以为还有别的什么吗?
“噢!基于道德的自由,以道德为标杆的民主,哈哈!说习惯了吗?就算有,也是几千年的陈词滥调了。谁信?只有权利!拳头是权利,弓箭是权利,投枪是权利,刀剑是权利……”
“说半天,你总算把那些肮脏的遮羞布给扯掉了,我算有些明白了。可有用吗?我可不是婊子。再说了,那可是积累了几千年的深仇大恨……”
克诺茨嘀咕着争辩,对这个总时不时地自称是他最忠实仆人的女人,越来越畏惧,就是争辩起来也显得底气不足,因为她越来越习惯于颐指气使了,感觉两只脚全他妈踩在头上。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声臭婊子,却又不能不继续聆听她的教训。
他还得靠她东山再起呢。
“重点当然是权利的好处,决定他人的生死,主宰他人的命运,土地、财富、女人、金钱、奴隶,山珍海味等,可别明说,多暗示,诱导性地暗示。
“比如反复举同一个例子,让他们幻想,不断给他们的幻想营造艺术氛围,让他们萌生使命感、神圣感、崇高感,就会越来越信你,对你充满希望。
“所以,你必须像重复谎言那样,一遍遍地高谈民主、自由,别管他妈字面上意思,直到他们信为止。因为我们终究是婊子,干的就是婊子勾当,需要光鲜的形象,华丽的外表……”
克诺茨沮丧地垂下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无痛苦地哀叹一声。
他从心里恨婊子,从没做过婊子,可现在却他妈不得不做婊子。
他不由想起那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院长老曾经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的话:“我们撒谎,我们欺骗,我们放辟邪侈,我们名正言顺地争权夺利,我们理直气壮地损人利己,我们光明正大地玩弄阴谋诡计……”心里虽仍不服气,但还是觉得阴魂空的确比玛格俾强。
他暴烈、骄横的性格决定了他无法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干婊子的勾当,然而现实却强迫他必须这样做,所以不得不像个不服管教的学生一样,十分不情愿地听阴魂空训导,明知只能做婊子,仍还想争取不做婊子的权力,已维护自己做主人的颜面。
从内心讲,他还是认为大砍大杀来得最痛快,这样才是原来的自己。
他太想做回自己了。
他有英雄的梦想,有成为英雄的勃勃野心,却无英雄的胸襟、气概和境界,注定只能成为追逐权利的枭雄,必然深陷权利的漩涡而无法自拔。
阴魂空正是看准这点,循循善诱,入木三分,直击要害,让他于茅塞顿开中有领悟真谛之感,却又因深恨“婊子”这个十分肮脏的字眼而羞耻,为无法扮演好虚伪的道德家、公知这些光鲜亮丽的角色而纠结,更为自己以国王、王叔之尊,却不幸沦落风尘而痛苦。
平生第一次,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对深恶痛绝的婊子,抱有些许好感。
“想想,给我好好想想,你现在除了做个婊子,还能做什么?”
这话说得太毒、太扎心,克诺茨狂吼一声,却又无力地垂下头。
迟疑了好一会,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愁眉苦脸地问:“你……你让我翻来覆去地讲这些,他们真的就信?就会忘掉仇恨?就有这么天真?”
“听着,别他妈这么畏畏缩缩,怕这怕那,最最重要的是你必须相信你代表了神!从走出皮牧笛秋山的那刻起,你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帕米古因天神的使者了。你一定要这样相信自己,一定要以神的面目出现,就如我始终相信我是他们的神一样。”
“噢!这他妈太难了,我自己都没法信。天啦!我可是杀了他们四百多万人啊!一转眼就成了他们的神。这……这,这太他妈好笑了。哈哈……”
克诺茨实在忍不住,因恨极而怒极,再由怒极而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是如喷饭一样喷出来的,所以笑得他满眼都是笑花花的泪花。
阴魂空也笑起来,说:“演场戏而已,干嘛那么当真!记住,你必须要信,因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这些愚昧的土人太迷信了,只信神。有了他们,一无所有的你,就有了一支几十万人的浩荡大军。他们是你翻身的本钱;他们的鲜血,就是你权力的源泉……”
克诺茨微笑着眯起眼,看着阴魂空,听着她充满演讲腔调的极富煽动力的话语,眼中罕有地流露出自信的神色来,不待她讲完,就说:“你他妈真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
阴魂空不明他为何突然岔开话题,提到什么老朋友,愣了一下。
“是的,老朋友,比你还会骗……”克诺茨瞧向远处,有些失落地说:“……他总是给人一副高大、伟岸的形象,面带笑容地说谎,目光是那么真诚,声音是那么富有吸引力,就算明知他是在骗人,也宁愿去相信。多少人为他感动、流泪!可惜两百年前死了。”
阴魂空听出他说的是谁,心一震,眼中流出滴痴泪,恨情难解,不甘成追忆,遥想小轩窗,正梳妆,翩翩君子,皇皇者华,佳酿浅酌,薄衾弄香,正是那声声慢,一曲还比一曲长。
一思之后,她望向克诺茨,痴痴地问:“你……你说的是倍阿鬼尨?”
克诺茨转过头来,见她神情有异,嗯了声,问:“你认识他?”
阴魂空低头抹去泪,淡淡地说:“只是听说过。你干嘛提起他?”心想克诺茨不知自己和倍阿鬼尨的关系,必是氏金莫没泄露秘密,不然,不可能不知道。当世唯有氏金莫知道自己是倍阿鬼尨宠姬,既已死,便再无人知。念及故人,追思情郎,心潮起伏。
克诺茨哪看得出女人纤毫如发的心思!自顾自地说:“说来也是。他死后百年你才出道,没机会认识。我和他曾见过几面。依我看,你比他差不了多少,骗人的法子可真他妈多……”
顿了顿,他又说:“……你让我做婊子,可我曾是缇旦国王子、王位继承者、贝丽仙国王,举世闻名的战神,你想得到这是多么崇高的身份和地位吗?该死的!现在却落到做婊子的份儿。还有那四百多万颗人头,和更多人头,叫我怎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罢,他恼怒地大叫一声,一脚提向旁边的一株大树,发出嘭嘭大响。
那大树树身有一米粗壮,被他一踢之下竟剧烈摇晃,树叶纷纷落下。
他浑没想到这一踢会有这么大力,而且踢出去的,正是曾经断掉的左腿,现已完好如初,不禁一呆,跟着仰天大笑,对阴魂空发自内心地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