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秀觉着不要孩子真是个明智的决定。他本质上喜静,还没够三十岁就拉扯大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混世魔王,他早就体会过父母的艰辛,再也不想体会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不想他家阿缨受苦。
想到三十一年前,意外去到亚美斯多利斯之后,他只要有时间就找那里的大夫了解他们的医学。因为是马斯坦统领的客人,大夫们都很客气,给他讲了很多知识。比如什么是细菌,什么是感染,什么是抵抗力。那份关于他抵抗力不好的报告,至今还被他装裱着,藏在他的书画堆里——本来他是打算挂起来的,朱缨不让,非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名画,也不是作家手稿,没必要挂着。
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床榻上方挂着的结婚申请书,他要挂那个的时候,阿缨同意了。
虽然是被他软言好语加“硬上弓”给忽悠来的。
他想尽量让家里有点她家乡的味道。
这女子可聪明了,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抱着他的手竟然开始撒娇,说她都嫁过来了,他肯陪她说说家乡话,翻翻那唯一的一本字典,就足够了。
姚秀如果这都能忍住,那他枉为人夫。他吃得痛快,小女子哭唧唧的骂他坏。
然后她就突然提了话头,问他想不想要个孩子。
他一向是做措施的。在亚美斯多利斯的时候,他曾向专门医治妇人的大夫请教。彼时他去到一个叫“产妇人科”的楼,那大夫似乎正在救治患者,他便等在一个叫“手术室”的门前。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怔怔然。姚秀猜测,他的亲属可能就在里面被大夫救治,便起了恻隐之心,向白衣姑娘要了一杯水递给他。他面带悲伤,说了一句谢谢。姚秀陪着,他什么也没说。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姚秀看了看怀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又六刻”,也就是半个时辰又二刻。
那人匆忙起身追上去,姚秀看见了被推出来的人没有挂药,脸上也蒙着一块白布。男人一瞬崩溃,抱着床榻边缘大哭,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肝哭碎。他颤抖着手掀开那白布,是一个金发女子苍白的面色,她似乎去得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旁边的大夫劝了一句:“先生,您的孩子才刚出生,日后好好照顾他吧。”
死去的妇人被推走,男人无力地坐在地上,白衣姑娘想要提示他做些什么,男人根本没法听进去。
姚秀上前,用力地把他扶起,却惊觉自己的手冷到发麻,竟也用不出多少力气。
一位白衣姑娘匆匆跑来,笑道:“姚先生,您在这里!莱蒙大夫已经下手术台了,您快请来吧!”
姚秀知道生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每年都有无数的女子死于生产,有人说生产就等同于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可来到亚美斯多利斯之后,那冷冰冰的死亡数字如洪;那用唐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病名如山,竟全是产妇人可能会得的。他自诩天才,也知道许多产妇人的疾病,还学了许多治病的法子,可原来他治不了的病,还有那么多。单是随意列举的他无法治疗的产妇人常见病的例子,就有十余条数百则,若是其他病人,岂不是千千万万无穷无尽?
他被吓得不轻。
那天晚上翻来覆去,做了一宿的梦,梦见朱缨得了许许多多自己根本不懂的病。他索性去请教避免的法子。新婚当日,他就问朱缨,想不想要个孩子。
朱缨显然有些为难,斟酌许久后才点头,“一个,吧。”
姚秀自是看出她的心思,双手认真地按在她的肩上,“阿缨,你诚实与我说,你真的想要么?”
朱缨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他将她拥入怀里,一下一下地顺。感到软玉温香不再抗拒,才慢慢松开手,那晶莹的蓝眸里仍存着顾忌。
他不喜欢。
他喜欢快快乐乐的朱缨。他的心肝儿啊,该是日日快乐才对。
“我与你说实话,”朱缨诚恳道:“一个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