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为“背水一战”

“狱寺同学……你还醒着吗?”

“是的!我还醒着,十代目!”

听见下铺的狱寺那精神十足的回应,阿纲倒也没觉得多惊讶——毕竟就在不久前,由里包恩主持的“一期一会生日礼物大比拼”(巴吉尔对包含着“一期一会”一词的这个名字十分赞赏)落下帷幕,夺得桂冠便是已至深夜却依旧精神抖擞的他的岚守,狱寺隼人同学!

为了保证公平,里包恩特地不允许他们署名、叫来葵直接进行盲选——多亏了碧洋琪的帮忙,在晚上之前就已经人手一张做好的空白书签了;虽然画工和创意各异,但大家对此都很用心,知道了这点的阿纲霎时便觉得心头一暖,而看见拿到了这些祝福书签的葵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后,他更是觉得自昨天开始悬在心上的石头算是落地了——看来是没有选错!啊,小葵在看我的那张——没、没有皱眉头!太好了——!

——不过他那大喜过望的心情基本上是被里包恩和葵的对话以狂岚般的速度给掀翻了来着。

(“你就已经选好了吗?”)

(“嗯——大家的书签真的都很漂亮,但是一定要挑出来一张的话,果然还是……”)

在前后隔了最多五句话的间隔后,没有丝毫踌躇的葵将那张构图清晰、被仔细用彩笔上好了颜色的彭格列徽纹挑了出来。

(“是吗——原来如此。”)

(“嗯。”)

虽然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岚守完全绷不住自己兴奋的表情、那句脱口而出并且十分大声的“我赢了!?”也瞬间就把作者为谁给暴露了出来——其实场面一度非常有趣,但阿纲却被某种直觉牵引着、听见了里包恩和葵那简短而隐晦的对话。

不知从何而来的重量被缓缓搁在他的心头上、原本轻松下来的胸腔这时突然又被揪紧——很奇怪,他觉得葵现在的笑容里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或者说,那份高兴似乎更与别的什么混在一起、变得再也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了。

狱寺有些存疑的声音从下边传来:“您是在担忧着什么吗,十代目?——草坪头已经把截止时间延续到明天晚上了,您放心,不管怎样我们都会跟随您的!”

“谢谢你,狱寺同学,但其实我没想这件事——嗯……怎么说呢……”阿纲犹疑了一下、斟酌着词语开口道,“就是……啊,我说这话不是故意要挖苦你的,狱寺同学——就是,为什么小葵会选你那张画着彭格列标志的书签呢?”

“您说为什么……”

“抱歉,狱寺同学!那个——我不是说你画得不好,但是小葵原本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吧?所以我觉得小春和京子的书签应该更受欢迎,但小葵几乎一点不犹豫地就选了彭格列的标志……”

“我知道您不会做出讽刺人或者挖苦人那种三流事的,十代目!”十四岁的彭格列岚守在下铺冒出一个脑袋、抬头向阿纲躺着的上铺看去,“不过我觉得,十代目夫人以前是普通人和她选了彭格列的徽纹没什么必然冲突吧?毕竟十代目夫人跟我们家族的纽带很紧,而且从今天的这件事就能看出来她十分重视家族的大局!”

听见下铺传来的嘎吱声,阿纲于是也探出头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狱寺一脸认真又十分肯定的表情——他犹犹豫豫地笑了一下,但也不知道自家岚守在一片昏暗里看不看得清自己的表情:“这、这么说也是啊——”

(也是呢,小葵在这个时代是——是我的——呃——总之既然是这样那肯定算是彭格列的重要人物啦,而且……)

他想起了里包恩和十年后的山本的话。

(……会选彭格列的标志也是理所当然的,跟狱寺同学画的那个标志相比,我们设计的东西果然都很幼稚吧……)

“本来我还很有自信的……”阿纲边在心里自言自语边趴在床栏上——结果或许是因为得到了一个像样的答复、差不多也对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妥协半分——于是睡意渐浓、本来只是在心里想想的话猝不及防地就滑出了嘴角——

——狱寺同学捕捉到这句话后,很显然是将自己的大出风头(其实并没有)看作了让自家十代目半夜纠结的元凶、立马就从床上一跃而下!

——“十代目!十分抱歉!是我太得意了,没注意到您的心情!”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出来的阿纲已经下意识捂住了嘴——现在看着狱寺这副郑重其事地为莫须有的事情道歉的样子(看那架势他恐怕是要当场来个土下座!?),他更觉得自己很抱歉了:“不不不狱寺同学!我只是有这个疑问而已啦——不关你的事的!狱寺同学的画工真的很好,我也觉得很漂亮的!”

“真的吗!?您也这样认为吗!?——唔哦!我又得意忘形了!!”

“不不,这本来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啦,你获得了优胜嘛——好了好了,狱寺同学,快躺回床上吧,我没什么事了,早点休息吧!我也是好像有点想睡觉了,哈哈……”

“是这样啊——那您请休息!晚安,十代目!”

“嗯,你也晚安,狱寺同学。”

复又听见铁床传出的吱呀声,阿纲想狱寺肯定已经是回去了,往下看看也再看不见那颗银灰色的脑袋——逐渐适应黑暗之后,事物轮廓比方才更加清晰。虽然颜色模模糊糊,不过已经很够了。

十四岁的沢田纲吉仰躺在床上,天花板的轮廓成了他视线的幕布。在这座地下基地里、没有窗户是理所当然的,但他自从住进来就觉得没窗户真是浑身不舒服——尽管基地里的通风换气系统做得非常到位,但当不被严酷的修炼追着跑、难得空闲下来时,被困住了的感觉根本挥之不去。

在一片昏暗中盯着某一个点时会发现黑色的潮水从视线中心往外荡漾、如同目光成了落入潭中的水。阿纲看着面前这本不存在空气中、此时却展现在他眼中的景色,原本到来了的睡意不知怎的又逃跑了——狱寺的话将那件无法逃避却过于严厉的事实从他不愿去看的角落又翻了出来;了平的话(“在这座基地里,应该由你这位彭格列十代目做决定——如果身为十代目的你本人不予应答的话,就必须由身为十代目夫人的小葵做下决定。”),葵的话(“是我下的命令。”),里包恩的话(“意思当然是她来当坏人了。”),还有蓝波哭闹着说出来的话(“蓝波大人要回家!!!”)——拉尔·米尔奇糟糕的状态——京子和小春惶惶不安的脸——重叠堆砌、圆周旋转、万花筒似的在他脑中闪来闪去——

其实的确也就是一句话的问题……但阿纲不敢。

他真的不敢。

他从小就没什么主见、随波逐流差不多都成了天性,难得硬气点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作为一个废柴却坚持注目着身为并盛中学偶像级人物的京子——即便是为了教训那个拿京子当财产看待的家伙而反击,也是因为里包恩的威逼利诱;生活中说实话没什么需要他担责任的地方,反正妈妈向来无止境地包容自己、废柴一点也没什么;被嘲笑欺负久了也习惯得差不多,考试成绩也就那个样、顶多失落一下,总体而言其实没什么损失,更说不上为可能会损失的东西苦恼了——但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搭上了命的决择啊!

去?去的话会有多少个人能回来呢?按照之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密鲁菲奥雷的人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还装备着匪夷所思的高科技设备,他们能拿什么去拼?单靠戒指和火焰吗?——他们甚至连匣兵器都没有人手一个!——敌人铺天盖地、而他们不过数人,光看这一点就让人心惊肉跳的了!就算真的去了……他们又能成功吗?

不去?不去的话就眼看着将来某天基地被攻陷、大家全被围在角落挨致命的攻击吗?就算真的幸运、一直没被查到,这里的物资又能顶多少天?拉尔·米尔奇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慢慢地如果里包恩也变成那个样子——

——阿纲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要是……要是里包恩也那样痛苦——要是那样痛苦地死去了……)

光是在脑中拼写出这句话来就已经让他痛苦万分——阿纲想起最开始从拉尔口中得知里包恩的死讯时、那一瞬间掐住了他脖子的恐怖窒息感……

他接受不了!这比知道十年后的他自己的死讯还让他觉得恐慌——前者不过是把要到来的死亡预告拍他脸上,而后者干脆在他心上开了一个可怕的风洞;相较之下,里包恩的安危果然更加重要。

……不,或许应该说,比起见到自己的棺材,见到伙伴中不管哪一个人的棺材更让他悲愤;大家都要平安无事,这是他对这个时代的最低希冀,但现在看来或许这么一点恳求都不被受理。从这个时代的谁的口中都能清楚得知:密鲁菲奥雷横霸的这个时代里,要是再不反击的话,彭格列家族真的就是死路一条、没得可选了……!光是看看他们那大张旗鼓的蚕食行为就能意识到:密鲁菲奥雷家族的最终目的绝对包括着“把彭格列从历史上抹除”。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家……还有九代目爷爷他们……还有瓦利亚……)

大家都会死。

大家肯定会被杀的。

(所以这是……)

阿纲一时想不起那个词——那是一个成语,毋庸置疑是他会很平常地忘掉的国文课内容,或许听某节课的时候他半梦半醒地听见了几个字、尽管有点印象却想不起来全貌……

不知算是逃避还是算是本能的自我袒护,阿纲的注意力开始往“回忆那个成语”上靠拢——对他而言如此枯燥而无聊的思考跟安眠药有的一拼。没过多久,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思绪也逐渐从束散成了沙——这次是真正的睡意渐浓,最后的安乐乡在睡梦中等着他。

在这个锈迹斑斑的时代里,恐怕连一场美梦都是求而难得的事情。阿纲没在彻底掉进睡眠里时瞥见美梦的踪迹,但他却朦朦胧胧看见了葵那双凛然的眼睛。那双深色的,尽管平时十足温和、却在那时显得过分强硬的眸子在他快被睡意模糊掉的意识里重重地画下了一笔。

一个偶然——侥幸而得——刹那间在潜意识里连接起来的断片记忆虽没能让他彻底沉下决心,但让他在合上眼睛前想起了那个果然是曾出现在国文课上的成语:

那个词,是“背水一战(背水の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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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该死的耳机!”

要不是正处于混战中,宫野奈绪美估计真的会把那因电波干扰而持续响着“嘶啦啦”刺耳声响的蓝牙耳机给一脚踩了!

正在她附近作战的手下刚把一名黑魔咒给捅穿便瞟到了她身后直接袭来的敌人:“——宫野小姐,后面!”

听见这话的宫野小姐怒气值瞬间登顶——耳边烦人的电流声、乱哄哄的战区、密鲁菲奥雷那些包得跟隔离区医生一样的蠢制服、还有敌方大将那副写着“你们都是手下败将、赶紧投降吧!”的死人脸,实在是让人火大!!

“啧!”她反手就是一刀出推、亮金的火焰自那把打刀刀刃上翻卷而上——唐红流·攻式之三·重重日阙!“找死!”晴之火焰霎时便随着那贯穿偷袭者的刀刃炸开、火焰甚至从他的背部如光轮般旋转而尽——火焰的活性治愈与被狠狠撕裂烧焦的刀口混杂为一团、成了仿若是酷/刑一般的折/磨——雨守助手小姐的手一撇,那个倒霉鬼一瞬间几乎水肿到爆炸的内/脏瞬间就被搅碎、哀嚎着倒了下去;在近旁想要趁机攻来的数个黑魔咒则被她那顺势一劈给尽数拦腰断开!

奈绪美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敌方那个该死的大将在哪边!?”

“报告!在南面!”

“莫斯卡呢!?”

“北面!约三台正在推进!北面小队已经按照您的指示采取躲避策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