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沈令又做了那个常做的梦。
依旧是北齐宫阙万千,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但是这次,他梦到了叶骁。
叶骁玄衣纁裳,衣被九章,衮冕犀簪,白珠九旒,乌黑长发整整齐齐地挽好,俊美面孔上合该锐利的细长凤眸眼角微微上挑,偏生眼尾有一点儿天生的薄红,便显出一种无情的多情来。
——那么好看。
梦里的叶骁,什么都没说,就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多情又薄情地看着血泊中赤身裸体,被阉割的,十一岁的他。
沈令醒来,天还未亮,他看着头顶床帐,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叶骁之于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但这不一样是什么,他不知道。
接下来几天叶骁都没出现,沈令安心养伤。
船进入塑月国土之后,行到第三天,从云林江转进塑月内陆水道,两岸人烟便稠密起来。
塑月位置得天独厚,土地肥沃,庄稼一年三熟,水路纵横全国,正是整个东陆最富庶的国家。
他们出发的时候,北齐已经入秋,但是随着南上,入了塑月国土没几日,就重又回了夏日。
这一路风水特顺,预计八月二十七就能抵达塑月王都丰源京,略作修整,八月二十九就能正式回京了。
这天刚吃过晚饭,沈令正看书,这几日一直神出鬼没的叶骁鬼头鬼脑地把他拽到船头,说有好东西给他看。
塑月天头长,北齐该天黑的时候,也只是夕阳略沉。
沈令看到前方约三里之外有个横跨于水道两岸的巨大木桥,长约二十丈,宽能并行三辆马车,桥洞低矮,他们的船队显然过不去。
船队慢慢停住,过了片刻,只听两岸响起号子声,巨大的绞盘轧轧声响起,木桥从中间断开,向两边升起,轰然巨响,随着灰尘抖落,木桥慢慢完全竖立在两岸,等它稳当,船队才徐徐行过。
“这就是升门水桥,整个东陆只有塑月和白玉京有,这是最大的一座,很壮观吧,特意叫你来看的。”叶骁一身墨蓝丝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转头笑看沈令,深灰色的眼睛倒映着夕阳融金灿灿,格外耀眼,让看的人只觉得心头悸动。
第六回 相思斟(中)
沈令刻意转过脸去,不看他,只看桥。
升门水桥不怕洪讯,还可以有效御敌,实在是厉害,沈令心中赞叹,等船队驶过水桥,他回头看去,再也看不到了,才和叶骁回了船舱。
这几日不停有传令的小船来往,叶骁和黛颜格外忙碌,带沈令看升门水桥其实是叶骁忙里偷闲,看完了,他朝自己寝室走,一边走一边拔了头上簪子,本就被风吹乱的长发刹那披泄而下,然后本来要跟他告辞的沈令一下就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