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窟里满是愁,芷秋一见这景象便心道不好,可又想不该不好,上一日朝暮回去时还好端端的,不过是有些咳嗽。思及这般,强定着一颗心跨进门槛,“妈,朝暮到底是怎么着?”
四娘一见她便惊坐起来,提着张绢子忙前后挥,“你来做什么?快出去快出去!我不过是叫人递信给你请个有经验的大夫来,没叫你们来!我们这些人天天同朝暮一道吃一道住的,都还不知道有没有染上疫病呢,又添上你们两个做什么?快回去!”
“妈,”芷秋未肯听,与云禾桃良骊珠三个一齐拨开水晶帘进来,芷秋独坐到对榻去,“妈说的什么话?中秋朝暮在我家里我们难道不是一处吃一道睡?要过人,我们谁都跑不了。妈先不要急,我请了城外专治疫病的大夫来,想必就要到了,先告诉我,朝暮到底怎么样了?”
说来四娘便愁中带泪,拈着张帕子搵一搵,“昨日由你们那里出来,路上就咳个不停,回来才瞧见,那帕子上竟然有血。到夜里就不好,一连咳出好些血来,丫鬟守了一夜,就见她昏昏沉沉的全身发汗,睡得也不安稳,到今日早上,饭也吃不进去了,一咳就是血。我们还当是女儿痨,请来大夫瞧就说是疫病。”
云禾在旁听见症状,一霎有些灰心,眼泪簌簌而下,“她天天都在屋里,更不曾往城外去,怎的会染上疫病?是不是去出局染上的?”
“要不然还能在那里染上呢?早前我听见咳嗽的时候就想请个大夫来瞧,可她偏不听,非说是吹了点风不妨事。”四娘嗓子哑哑的,招呼着众人,“快别哭了,叫你们哭得跟个什么大病似的,哪里吉利啊?”
呜咽声高高低低地转为啜泣声时,正见老大夫背着医箱进来,跟着两个徒弟,“病人在哪里?”
众女一拥而上,老大夫给脂粉味儿呛得咳嗽了两声儿,“一个人带我去就成,你们别去。”又朝两个徒弟一指,“你们俩留在这里,给这堂子里所有人都把过脉看诊,要是有染上的,立马隔出去。”
四娘错出来,摆袖稍请,“我带您老上去。”
余下诸人皆留在四娘房内看诊,倒还幸运,尚且无人染上。芷秋不放心,因问一位徒弟,“小哥,这个疫病到底能不能治?怎的忽然就发起来?我们都是见天在一起的,怎么我们就是好好的?”
“这病过人也说不准,城外那些流民好些都是混着吃饭,得个馒头你咬一口我咬一口的,不过人就怪了,有的也不曾在一处吃饭,还是过上了。要说也能治,只要发现得早,病气还没到肺腑就好,若是侵入肺腑,恐怕就难了。”
这小哥又由药箱子里摸出一张方子递去,“叫人抓来熬了,人人都要喝,天天喝。姐姐们还是留心些,最好不要往病人屋里去。”
一相帮接了去,马不停蹄地就套了车去抓药。众人只在房中揪心等着,半晌见四娘同老大夫一齐廊下转来,芷秋一瞧四娘的脸色就知不大好,心早凉去一半,眼泪连滚如珠,扑簌不住。
须臾,那老大夫写下个方递与四娘,“按方子抓药给她吃着,若好了,就是她的造化,若不好,记得将她的衣裳被褥都烧了,人,也烧了。”
词讫即去,四娘捧着药方子怔忪不欲,芷秋泪崩如洪,去攥着四娘追问:“妈,到底怎么样?您老倒是说句话呀,这样不声不响的把人的魂都要吓没了?”
说话间,云禾横袖胡乱揩了眼泪蹿出来,笑不似笑,注目满是神伤,“妈,这大夫是不是瞎说?什么烧不烧的,我瞧着就是咳嗽几声,能有什么大毛病?倒不要叫这庸医随口咒死了!我去瞧瞧她。”
刚错了一步便被四娘拽了回来,“不能到她屋里去!”又朝芷秋吩咐,“秋丫头,你们先回去,我使人给你们报信就是。”
谁知芷秋也不应,挂着眼泪,“妈,叫我们去瞧瞧吧,大夫讲也不一定见一见就过人,头先咱们一处过节,姊妹们又都天天同她厮混,不也没染上吗?可见也不是十分准,让我去瞧瞧吧,我看着她长这样大,不瞧一下我不放心。”
四娘心知她懂事,便点头应下,仍拽着云禾不放,“你隔着窗户问一问便罢了,不要进屋里去。云禾不许去,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
云禾不肯,只是哭,芷秋劝了两句,踅下游廊。满园秋色染青瓦,败垣芳草长,苍苔郁郁,残花凄凄,人随黄花去。踅上西楼,只见朝暮那间屋子门窗紧闭。
款裙游波,芷秋至门下,哆哆扣了两下门,“朝暮,是姐,开门叫我瞧瞧你怎么样。”
须臾静默,响起吭哧吭哧的咳嗽声,如一阵追魂煞摇了铃,“姐姐,我没什么,只是有些咳嗽,就跟伤风也差不多,你且去吧,过几日我好了,到你家中去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