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这个字,在妙真听来有点刺耳,她只管低着头笑,“要是连我也大手大脚使着他的钱,又怎好去说他的不是?”
“三爷与姑娘从前是一样的,这样富贵的家里长大,对银钱没算计。姑娘是这样,难道就不体谅他一点?”
妙真羞愧地笑着,“你快不要提我从前的丑事了,就是因为没算计,才给人家都算计了去。”
因此打住不说了,叫花信去叫良恭与严癞头,想让他两个上街去办些拜访韦家的礼物。花信去了回来,说不见人,大约是出去逛去了。
果然这二人到下晌甫归,在外头为后日邱纶请客定下了一席好酒好菜并一班高价的杂戏。扛着个烈日回来,也顾不上身上有汗,到了下房就倒头要睡。又听见妙真有事吩咐,就往这屋里来。
进去问是什么事,妙真反来问他:“你这一晌到哪里去了?”
原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偏是在此刻说出来。此刻那门外炎炎暑热,莺啼蝉鸣,“唧唧吱吱”编成网似的声影,照得人睡意昏昏。晒得金灿灿那地上动着好几点影斑,是蜻蜓在天上盘旋。这样的情景里,她那样的话仿佛就是一位太太在盘问丈夫。
良恭睇她一眼,向一张躺椅上坐下,那椅子往后一栽,就“嘎吱嘎吱”摇起来。他仰着脸阖着眼,爱答不理一般地笑了下,“你要买什么?”
妙真看他两眼,他倒在那里极为放肆。自从上船后,也逐渐有了些改变,益发想来则来想走则走,叫他也叫得动,只是他的态度远不如从前殷勤体贴。
可他最开始到尤家来就是如此,妙真又没有道理现在才想起来教训他。就暗嗔怪他一眼,踅入屏门内拿了张礼物单子给他,又拿二两银子,“你可比着价钱买,我不剩多少银子了。”
他双手闲扣在腹上,也不去接,就瞥眼一看,“晓得了。”
妙真又往他面孔上晃晃那单子,“晓得了你还不动弹?”
“急什么?又不是要费多少功夫的事。”
她堵着气把手狠垂下去,旋到躺椅右面的一根梅花凳上坐着。以为他不忙着走是因为有话要说,她两条胳膊就握着那笺放在裙上静静等着。谁知看他半日,他竟阖上眼在那里悠然自得地睡起觉来。
也不晓得到底睡着没有,不过是闭着眼睛,妙真可以放心地盯着他看。他穿着黑色的衣裳,里头是白色的中衣,在襟口上露出一点白边。这样近看,下巴那一处地方蒙着一圈淡青的颜色,想必胡须刚冒出个头就被剔平了。那刀一定锋利,剔得很利落,光是看就觉得扎人。
这一片粗糙,倒很适合把柔嫩的什么贴上去磨一磨。妙真不由自主地想到这里,脸上一红,觉得门外的蝉叫得人躁动不安,便又向门外看去。
不知就这样呆坐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轻笑。回过头来,良恭正饧着眼睛看她,似笑非笑的,“这么乖。”
有头无尾的一句话,妙真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觉他那目光像只温柔的手,仿佛是伸过来在打盹的魂儿上逗弄了一下。她的心“砰砰”地跳了两下,一时有些怔住。
良恭伸着懒腰起来,“就这么坐着就睡着了,你竟也不叫我起来。”
原来是说这个,妙真一时顾不上答他的话。
他理了理襟口,抽走她手里的笺细看两眼,又低下看她一会,目光若即若离的,叫人猜不透他那胸膛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妙真恍惚以为他是要躬下背来亲她,可他马上又吹着哨子往外走了。她忙立起身喊住他,“你不拿银子么?”
“我这里有。”他头也没回,仍旧向外走。
妙真刹那间想追到门首去看一看,却迟疑着没动,好一会恍惚觉得是受了他的调戏。为什么从前再亲昵的举止也没有觉得是调戏呢?还不是因为从前他没有这种疏离的态度。然而他并没有触碰她哪里,只是那躺椅还在那里“嘎吱嘎吱”,一声低过一声地慢慢摇着。
她即便此刻想起来狠,也没有证据,就赌气到床上睡了一觉。想着等他回来,也要找个由头骂他一回。
起来已近晚饭时候,有个华家的丫头来回话说:“邱三爷和我们家少爷在陈二爷家吃晚饭,他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不必等他,姑娘自己先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