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叫严癞头往码头跑几趟,肯出银子,不信没有船。”说着又向白池拱手,“请你也费心问问。”
到次日天不亮,各有事忙。良恭因不晓得妙真今日要到林家赴席一事,只忙着起来随邬家园圃里的人去送梅树。顺道走到对过床上拍了拍严癞头,叫他往码头上去打听船只。
严癞头迷迷瞪瞪一看,窗外黢黑,便把被子扯来罩住脑袋。良恭又喊了两声,严癞头翻身起来,把脑袋摸一圈,烦嫌地拍了拍,“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急着这时候走?叫我哪里去问船,我又不是有好大的神通。”
良恭点了盏油灯放在桌上,脸上阴沉沉的,“兄弟,不走不行,历大官人此刻就在昆山。”
“谁?”严癞头懵了片刻,猛地一惊,“你说的是那个历大官人?”
“可不就是他。”良恭少不得一面套衣裳,一面将无锡一节的事告诉他听。穿戴整齐,抬腿坐在长条凳上,“他的来头可不小,要是看见了妙真,又打什么主意,我就是豁出性命去也是无济于事。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的好。”
听得严癞头精神抖擞,马上起来穿好衣裳,“你放心,我把嘴皮子磨出火来也要找到艘船送咱们回去。”
说着良恭两个手指捻灭灯芯,并他一齐出门去。良恭自向马厩里的人借了匹马往园圃里去,会了城外庄园中的老许,又并老许押着十来盆红梅腊梅转到林大人别院。
已是日上三竿,叩了门,未几有人来开门,老许打拱问候,又问:“敢问你们大人在不在家?特地受林大人之命,往这里送些梅树来栽种,怕一时动起来,吵得大人不好睡觉。”
“可巧,我们大人到外头买办东西去了。”那小厮忙把门拉开,引着二人进了二院里,命在屋钱一片篱笆内栽种。
良恭充个下力的人,听着老许指挥并几个人一面挖土栽树,一面向老许讨教些这宗买卖上的要领。
老许无不说来,又闲话取笑,“看你并不像做得了这些腌臜事的人,想不到忙活这一阵,一句苦累也不喊。我告诉你,这宗买卖可不单是下力这样简单,里头的门道多得很,时令花草要相互合宜,亭台树木要相得益彰,山石绿荫也要相辅相成。咱们江南的园景,学问大着哩,就跟画画一样,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黛。”
良恭把出头立在土里,两个腕子搭在上头笑,“正巧,画画我倒是略通,也画过些亭台楼阁园林风光。”
“那正好!你学这门生意可算是学对了。”
这里正说笑,见这院里的小厮提着鎏金铫子来给众人倒水吃。老许向前头那间敞厅指去,“这里做了你们历大人的书房了?”
猛地听得良恭一怔,变了脸色。
又见那小厮笑道:“这里原就是林老爷设的书房,没道理我们大人为这几个月,还要稍这么些书来,又不是不回湖州去。”
“几时回去呢?”
“就这几天,要赶着回去过年,我们二奶奶还在家呢。”
良恭细细辩来,想不到真是冤家路窄,这林大人的别院偏是历传星住着。不过也是合乎情理,上回在林家见那林大人对历传星十分巴结,只怪他当时慌得没空细想。不过也算运气,今日来这一趟,历传星并不在家。
他赶着插句嘴,“敢问你家大人几时回来?我们这里弄得泥泥泞泞的,怕大人回来踩得满脚。”
“谁知道。你们也不用怕,我们大人不爱在这些琐碎上计较。”
良恭听后,一刻也不敢歇,赶紧招呼众人忙活,心道可千万别碰了面。叵奈他这里千防万防,也防不住有心人从中拉纤。
却说妙真并白池到了林家来,那林夫人偏在一间轩馆内摆了一席,开着窗户,下了竹箔,拢上四.五个熏笼,又通风又暖和。又请了一班小戏来,邀着妙真与白池入席谈饮。
白池打趣了一句,“你这是摆的什么鸿门宴,冷不丁的要请客,还弄出这样的排场,实在叫我受宠若惊。”
那林夫人亲自绕着圆案亲自筛酒,筛到妙真身边,看她一眼,又向白池笑道:“你说这话真是该打,难道我平日待你不周到?你说起来,好像是我有事求你。你怕什么,从来只有你求我的,没有我求你的。”
说得妙真“噗嗤”笑了,那笑声沥沥的,溪水一般流到帘外去。传星在竹箔外头望了半日,鼻管子里轻轻“哼”出一缕气息,也渐渐笑了。本来已想不起妙真确切的模样,此刻一见,她又立刻从他沉淀了的记忆中浮现出来,一如最初,仍旧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