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夫人也还是那样爱絮叨,说着话就往她额上一摸,又不觉得热,“这个天东一场雨西一场雨的,你可别随意添减衣裳。派来伺候你那两个丫头好不好?新买到家来的,我叫她们听你那丫头派遣,也不晓得手脚勤不勤快。”
那两个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做事情中规中矩,说不上好与不好。何况妙真并不怎样留意,只稍微点头,“都好。姑妈怎么过来了?我还要去您屋里给您请安呢。”
寇夫人在对过坐下来,低着嗓子,眼朝身后碧纱橱外斜了斜,“家里头来客人了,说要来看看你,我和你姑父就陪着他过来一趟。在外间和你姑父说话呢,你拢拢头发,咱们出去见见。”
“是谁啊?”
“历二爷,你还记不记得?就是他一路送你来的。他才刚衙门里办完事,路过咱们门前,想起来你的病,就进来问问。我说你好了,只是精神头不济,想着请你过去见见。可人家说,你既然精神不好,就不要走来走去的了,还是他到屋里来看你的好。”
这些时听了不少历二爷的话,单是听花信说起人家一路上如何照料,也有心要谢,便起来走到镜前去掠掠云鬟,跟着寇夫人打帘子出去。
两边椅上都坐着人,一边是寇老爷,一边是位年轻公子,浓眉往上倾斜,眼梢也些微挑着,薄唇时刻抿着一点笑。穿着玉色金线镶滚的圆领春袍,两只软缎黑靴向前懒懒地伸出来一些。一种高贵而平和的神气。
他手里端起茶,见人出来,又把茶搁下了,和寇老爷一并起身,背剪起一条胳膊望向妙真。
相视间,妙真有一点熟悉的感觉,而对他的面孔还是感到陌生。但他笑着望她,好像是认得很多年的朋友,没有任何好奇的打量与审视,目光是坦率有礼的,带着一点恰当的关怀。
第92章 碾玉成尘 (〇十)
花信领着三个丫头在外间摆果碟, 妙真和寇夫人坐在一边,寇老爷掉过头去和传星坐在一边,堆着满脸笑意向妙真引见,“妙妙, 这位是历传星历二爷, 他送你到家时你的病还没好,只怕你没什么印象了。”
寇夫人立马搭腔:“有什么关系啊?历二爷是心胸宽广的人, 就是我们妙妙不记得了嚜, 也不会计较的。”
传星一言不发, 只管噙着点笑意和妙真点了点头后, 端起茶来呷, 并不怎样殷勤的样子。妙真在对过椅上向他道谢, “一路上多承望历二爷照拂, 我那个病,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姑娘客气。”他是淡然有礼的,好像对她病的好奇心多余对她这个人,“听说这个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是为什么才要病发呢?”
“我也说不清。”妙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或许请个高明点的大夫能不能治好?京城里好些个太医, 不晓得有没有法子, 等我回头写封信回去问问。”
寇夫人笑出声来,“那感情好,宫里的太医学识渊博,手段也高明,问问他们也许能治得好也未可知。亏得您这样的忙人肯费这个心。”
传星摇撼着手道:“治不好治得好, 都是命数, 我可能也不过是白帮忙。”
寇老爷趁势请他, “您今日难得有空光临寒舍,看这天也是要下雨的样子, 您可千万要赏光,不要急着走,留在我们家吃顿便饭才是。也要认真谢您送我这侄女回家来,光是嘴巴里几句谢,知道的说您贵人事忙,不知道的只当我们寇家不会做人,谢啊谢的,连顿饭也不舍得请人吃。”
传星默了会才说:“盛情难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寇老爷寇夫人便忙着起身去预备席面,一面嘱咐妙真,“妙妙,叫历二爷就在你这里坐一会,一会你引着历二爷到花园子里那间小花厅去。”
一时间人四散了,连三个丫头也不知钻到了哪里去。两面椅子对着门,一眼望出去,天上层层叠叠的黑云,把太阳遮得死死的,一点光不肯放出来。隐隐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单是打雷,又不见雨。屋里地转上铺着一片惨兮兮的光,阴白阴白的,对于照亮是无济于事,反倒平添一种孤寂。
妙真知道姑父姑妈是有意把人留在这里和她坐着,大概他们是打算替她张罗一门亲事,要大富大贵,招架得起她这个折磨人的病的人家。她前两日还在心里笑,哪里可巧就有这样的人家?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嚜。她暗暗觉得好笑,觉得这屋里凄冷得很,把脸偏向门外,不自觉弯起嘴巴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