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跺着步子四处打量,“是够不成样子的……”
一句话说得两个男人都不知该如何搭话,良恭僵着一点笑,不过不是为听见这话,而是怕安阆听见。
安阆只是扭头看她一眼,目中有些冷淡。
白池因窥安阆面色,忙上前去拉她,“你住惯了深门宅院,哪里晓得天底下并不是人人如你,有那样好的父母家世。大多人过的日子都是如此,既来了,就别嫌。”
妙真自省话头不对,坐在杌凳上咬着嘴皮子笑了笑,“我就是一时没见过这样的屋子,有些好奇。”
那二人都不搭腔,良恭也不看她了,只周到引着安阆落座,“倒是有些散碎的普洱,却不怎样好,可千万别见怪。”
妙真坐了冷板凳,心里生气,因看他姑妈不在家,便依然摆出小姐的架子,“那你去街上买些好茶来,表哥不吃普洱。”
良恭看她一眼,当着人是一贯恭顺的,“大姑娘说得是,你们略坐坐,我这就去买来。”
偏又给安阆拉住,“什么话,要是如此劳动你,我就不该来。既到了你家,你是主我们是客,自然是客随主便。况且我不是那挑三拣四的人,也没这个资格。”
良恭听出些意思,暗窥妙真脸色。她却听不出来似的,还一味作出刁钻样子,“表哥都这样讲了,那就算了,随便瀹个什么来吧。”
他哪里知道妙真的心思。在妙真是瞧不惯他们二人如此要好的,他们越是客气,她越想在当中兴风作浪。
细细想来,安阆是她的未婚夫,他们的事早是注定的,因此她用不着去留心他。只有良恭是个意外。她猜不到他的心,偏就越是爱琢磨。
她跟着他走进西面厨房里,看见他坐在灶下烧火。没了旁人,他就只抬额剔她一眼,依旧翛然自得地往灶里添柴,一句恭维话不肯多说。
妙真有些尴尬,只得绕着灶台转一圈,揭了那口大锅的盖来瞧。里头放着几个玉米面馍馍,她嫌盖上有灰,眉头皱得夸张,将几个指头死命搓着,“这样腌臜的厨房烧出来的东西你也吃得下?”
良恭把膝盖抻一抻,手上捻着根草棍打转,笑道:“我上回给你买炸丸子的那家铺子,比我这里还腌臜,你不是吃得上好?”
妙真立时装样子气他,弯腰呕了几声。他到未被气着,头也不抬地说:“舀两瓢水来。”
她瞪圆了眼,“你吩咐我做事?”
眼见他要起身,她又想起方才见他走动时脚上还略略有些不好,便马上回身去缸里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
末了丢下水瓢转到他身旁的小杌凳上坐下,“我带了些东西来,你替我外头找个典当行当了去。可不许叫人坑了,也不许叫别人听见。”
言讫,够着脑袋朝院外张望,安阆正与白池说笑。她收回脑袋压低声,“连表哥也不许晓得。”
良恭笑着斜瞥她一眼,“怎么,咱们府上已到了要典当东西的地步了?”
面前是个猛火堆,身边也是这人,蓦地叫妙真想到嘉善那夜。只是时下大热,那夜的一点温情在此刻换成了烈火烧身的感觉。她觉得他的眼底有些又凉又淡的灰败,却给他压制着,故意放出些玩笑来逗她。
这个人叫她喜欢的也是这地方,尽管他身后有万千事,藏着万千的坏心眼,也似乎总拿她的事当先。
她有时候就是自信得过头,也许是打小是在赞美与宠爱中泡大的缘故,认定自己是个中心,人都是围着她打转。
心里越是有丝蜜意作祟,那嘴上就越刻薄,发狠将他胳膊拧一下,“你这挨千刀的狗奴才,简直没个高低上下,这种话你也敢瞎说,岂不是安心咒我们尤家?”
良恭未呼痛,也没怨怼,只将笑脸垂下去。他听着隔壁人家的欢声笑语,马上又来一串炮仗声,把人的心绪轰得四分五裂。想着那头仿佛是个故事遗憾的结尾。但眼前,又将是另一个遗憾故事的开端了。
他不是个蠢人,能察觉得到妙真对自己怀着些别样情绪。她那缕飘渺的奇情妙绪不过是一簇小小的火苗,难辨明,也难说清,只要窜出来,就能烧成切实一份感情。
倘或就此止住,也就罢了,不至于有华丽的实象,自然也不至于有破碎的残酷。
妙真见他低着眉眼,便趁势窥他。发现他眼角嘴角仍有些浅淡的淤青。她不经意地说:“还有些药材,也一并拿去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