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撇下这里,跑到院中拿装药材的包袱皮。
安阆白池两个见她遽跑出来,原是笑意盎然的脸忽然彼此避开,都有些僵住。
妙真睇眼安阆的脸色,疑心他是多想,便扬起声调说:“他们家的茶具都落下灰了,简直不能入口。我盯着些,免得他用落了灰的杯盏给咱们装茶吃。你们两个没所谓我可是吃不下,我最怕脏了。”
白池勉强笑着,“姑娘嫌有灰就拿出来我洗洗,你瞧他们家院里有口井。”
“里头也有水缸,我叫他在里头打水冲洗。”
妙真丢下这话又跑回去。良恭身旁那根杌凳被拖得远了些,她浑然不觉,又拽回去挨着他坐下,将包袱皮搁在腿上打开,“你看看有没有你们家用得上的,你姑妈不是常病么?你挑挑看,我也不懂,横竖都是总管房里随便拿的,下剩的你拿去典。”
倒不至典当药材,不过是有心要拿些治跌打的药来给他。又怕显得关怀太过,又编着慌向总管房里要了阿胶,党参,黄芪之类的混在里头。
良恭一眼就看见那只装外伤药膏的小白瓷罐子,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缘故,他的伤还未愈,她就可巧就拿了药来。
总之不论什么,她都是有心之举。就像她独对他的尖酸嘲讽,无缘无故的古怪脾气,都是一种骄矜的反常。
他趁着扭头添柴的功夫,将屁股底下的凳子些微挪开些,回笑,“这些药都是大调大补的,我姑妈身子弱,倒经不住补。还是一并拿去典了吧。”
妙真立即有些不痛快,厌他不领情。脸色变了变,又把包袱皮扎好,“你们是穷命,吃不了这些好东西,我懂。”
良恭依旧没所谓地笑着,“你这些难听话只说给我们这些底下人听听就罢了,最好别当着人说。仔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没领会,以为是说他们之间,只顾着恼,“我还就是有心人专说给有意者听的。”
两个脑袋上头有一扇支摘窗,良恭笑着摇头,回首朝窗外瞟一眼。妙真适才略有醒悟,抻长了脖子向外瞧。
外头白池与安阆又说笑起来,白池今日穿的件嫩绿的长衫,湖绿的裙。安阆正好也穿一件芳绿的直裰,髻上缠着墨绿的布条。四种颜色层次渐进,起承转合。在清澈碧空底下,任凭谁的眼看去都是一双璧人。
妙真有些不是滋味,放下肩来,因问良恭:“在你看来,是我好看些还是白池好看些?”
良恭一时摸不准她的心绪,只窥到她半边眉眼里有些淡淡的愁丝。他只好兜兜转转安慰,“照我看,女人就该各有各的美,要是美是千篇一律,那天底下的美人岂不是都该长着一副面孔了?”
妙真正捡地上的一根草棍,闻言剔他一眼,“你耍滑头,说得模棱两可的,真当我是傻呀?”
良恭看她并不是傻,只是过于烂漫不知愁。他见搪塞不过去,就笑着不说话。
不想妙真锋头一转,托着腮将笑脸对过来,“老爷太太一直说,我生来就是个贵重小姐,将来注定是要做人家的正经太太的。就像白池一早就是个丫头,将来若要嫁得富贵人家,也只能是给人家做妾。人人生来就不同命,她已经够苦的了,我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随他们去好了,反正和表哥做夫妻的只能是我,我占着这一头,让她另一头,也没什么。”
他一时没听懂这话里藏的机锋,只似赞似嘲都地提着眉玩笑,“看来我们大小姐不是傻,是心放得宽。怪道老人们常说,胃口大的人心眼也大。”
妙真给他那一脸轻浮的笑弄得胸口“砰砰”乱跳两下,刹那又是心痒,又是气恼。这个狗投生的大杀才,怎么听见她要做人家的太太,还笑得出来?真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一念功夫,她在心里将他骂过一百二十遍。
她将一截草棍在地上“嗤拉——嗤拉——”慢慢划着,将一地灰烬划出些凌乱的刻痕。沉默半晌,还是心有不甘,不甘她过分的美貌并未能惹起人过分的殷勤。
她狠撇下草棍子,端起腰来,“不放宽心怎么做当家的太太?你不是女人不知道,容不下人的太太是要给人笑话的。日后表哥做了官,我做着他的太太,场面上交往的都是些官贵夫人。我才不要叫她们笑我是商户女儿,心眼小肠子窄,上不得台面。”
良恭只是悠哉悠哉地点头,一副高高挂起的态度。
她一口气堵上来,就有些口不择言了,“我表哥英俊不凡,才高八斗,只有我这样的才是良配。我们俩站在一处,谁不称赞是一对金童玉女?别的人站在我们身旁,怎么都不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