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撇撇嘴,“往后可别叫人家往家来了,咱们这块破地方可容不下这些金塑的菩萨。”
良恭笑着点头, 隔会她又问:“那位官人是谁?怎的未出阁的小姐同个男人出门, 家里也不管她?”
“是她的未婚夫,又是亲戚,只这一回,倒不怎样妨碍,太太老爷是准许的。”
“就是那位要做官的安大爷?”良姑妈脸上乍惊, “怪道, 是有些贵相。我看他倒不是个势利眼, 待人和气。我看两个人十分般配,真是门好姻缘。”
良恭只是笑, 笑到此刻,早辨不清心里到底是悲是喜。他倏地问:“姑妈,你看我有没有贵相?”
他姑妈眼不清,心倒明,睇他一眼,又埋首搓玉米,“我看你还是踏踏实实跟你爹似的,既有手艺,就经营个做伞的小买卖。咱们这宗人家,还想什么?多想一点都是自寻烦恼。”
可他真是怪,最不喜欢打伞,那伞一撑起来,哪里还看得见天?好像永远是低着头在走路,挡得了雨,挡不了灾。他爹做了半辈子的伞,还不是死在了这上头。
不过除了做小买卖,他未必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要心肠坚冷一些,多的是门道。
譬如眼前,满案的好衣裳好头面,裹着这堆东西跑到外乡去也未必不是条出路。
简直看得严癞头两眼放光,他捡起一支金凤钗在对着蜡烛细看,连连咂舌,“都是真家伙。你几时发的这笔大财?”
良恭倒在铺上,睐目好笑,“别惦记了,这是尤大小姐叫我拿去典的。”
严癞头大惊,“他们尤家这么快就穷得典东西了?”
“还没到那地步。尤二姑娘在婆家闹了笔亏空,不好向爹娘开口,就求了当姐姐的。尤大姑娘搜寻出些用不上的衣裳头面叫我替她典出去,给她妹子填这笔亏空。”
严癞头悻悻丢下凤头钗,“怪道呢,我说你哪里去发这笔横财。”话语顿下来片刻,眼睛又是一亮,“我看你不如拿着这些东西远走高飞,那尤家也别回了,那安大爷的念头也别打了,抱着这笔钱换个地方,还怕谋不到一份好差事?”
良恭将胳膊枕在脑后笑,“那我姑妈如何呢?总不能叫她老人家拖着个病歪歪的身子跟着我东逃西窜。”
严癞头也不过随口一说,反正他都有各项理由。倒是对他自己,他总是下得了狠心。
一时沉默,良恭有些被人看穿的慌张,一下从铺上翻坐起来,“你是了无牵挂,可我到底要为我姑妈打算。”
严癞头坐在椅上憨笑着摇摇手,表示揭过此话不提,“你那二十两银子我替你交给易寡妇了,下晌趁机跟着去那谢家瞧了瞧,还真是户殷实人家。她往后可算有好日子过了,你只管放心。”
“看你说这话,轮得到我不放心么?”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知根知底,尽在不言中了。那蜡烛被风拂得东摇西晃,月是一钩,就将前事从此一笔勾倒。却勾出别的愁肠来。
妙真日日盼着那月赶紧壮硕起来,壮成一巴弯刀才好。至于是为什么?她脑子里想不通透,心里总觉与良恭有关。
他说好是月初回来的。
好容易盼到月初,尤老爷又体恤下情,见中秋将至,特许良恭在家过了中秋再回来。
妙真简直盼得不耐烦,好容易盼到中秋后,又有种近乡情怯的意思。她想起上回在他家中,他对她注定要嫁作他人妇的话表现得那般漠不关心,旧日的气恼又提起来,一连几日皆挂在脸上。
这日尤老爷外头归家,听见说他的宝贝这几日不高兴,一颗心登时揪紧了,先吩咐了些事便直奔妙真院里去。
他身上累赘,走得又急,甫进院门就气喘吁吁地嚷嚷起来,“我的心肝,是谁惹你心里不痛快,怎么听说你一连几日都苦着张脸?我的乖,你告诉你爹,爹把他提到你跟前来打一顿!”
妙真在窗户上抬头,看见她爹圆圆的身子像个球似的滚来,忙笑嘻嘻迎至外间,挽住他肥硕的胳膊往榻前走,“爹,您不是到那位李大人府上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自那位李大人到嘉兴,尤老爷接连下了两回拜帖,都被那李大人借故推脱过去了。上回李大人府上有女眷做生日,打发瞿尧送去贺礼,他倒收了,只是浅谢了两句便作罢。
今日尤老爷亲自往他府上求见,谁知人只打发个管家出来推说不在家。尤老爷吃了闭门羹,心知如今情形不妙,回来就派人上京去打探前任嘉兴府府台冯大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