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走到这里来,怕妙真觉察到家中如今的情形,绝口不提外头的事,只笑呵呵地现扯起慌,“那李大人要留我吃饭,我记挂着你,就告辞回家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下人们都说你有些不高兴?”
妙真将他请在榻上,从花信手里接了茶来,“我再不高兴都是些小事情,爹还是忙自己的事要紧,不必牵挂我。”
“这可不对,你是我的心肝肉,有一点不爽快爹这胸口里都是要疼的呀。谁惹你了,说给爹听。”
妙真也说不出究竟,坐在他身边把脸凑在他眼皮底下,“爹,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讨人嫌?”
天下一般的父母看自己的儿女总是顶好的,尤老爷更甚,郑重道:“谁说的?我的女儿是最是讨人喜欢!你到街上瞧瞧,嘉兴府还能找出这样一张脸蛋出来?”
这话妙真倒肯信,脸上却仍不高兴,眼朝罩屏外供桌上那张画像望过去,“光是长得好看就招人喜欢么?我看不见得。难道您喜欢我娘,就单是为她长得好看?”
尤老爷也望那画,眼底流露着温柔的容光,“你娘长得好看那不假,我头回见她,简直眼睛也不知该望哪放。嗳、不过你爹年轻的时候相貌也不差,和你娘还是很登对的!要说只为她长得好,那太浅薄了,要说不图她的美貌,那又太虚伪。总之说不清,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对恩爱夫妻了。”
妙真嘟着腮帮子好像在想事情,半晌鹘突地喃着,“我也说不清,真是说不清。”
尤老爷只当她说安阆,左右瞟瞟,见屋里没别人,也就不顾什么礼义廉耻,肯说些知心话:“嘴里说不清不要紧,日子过清楚就行了。是不是安阆那小子有些什么旁的心思?嘶……这些年我看他分明不是个花心浪荡之人,怎么,他在哪里招猫逗狗给你知道了?”
妙真撇了下嘴,“表哥倒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人很正派的。”
“那你到底不高兴什么?”
正说话,倏听花信在廊下回:“老爷姑娘,良恭回来问安来了。”
妙真一下提起微笑,吩咐他进来。
人走到跟前,脸上淡淡的淤青早散了,腿脚也好得十分利索,对着尤老爷伶俐乖觉地行了两个大礼,“给老爷请安,老爷大福。”
尤老爷捋着胡子笑,“回去一趟很精神嚜。家中情形还好?”
“谢老爷惦记,都好,都好。”
两人说了几句,无非都是嘱咐良恭好好伺候的话。而后那头曾太太遣人来喊吃午饭,尤老爷拉着妙真要她一道去。妙真噘着嘴推脱,“我可不去,娘一会也要问是谁惹我不高兴的话,少不得又要提小丫头们去问话,何苦带累她们呢。”
尤老爷便自行回去。人一走,妙真骨头振作,照旧是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把炕桌敲敲,“银子呢?”
良恭由怀里掏出几张宝钞,双手捧上,“都在这里了,拢共三千六百两,姑娘点点。这是票根,往后拿这个去赎。”
“三千六百两?”妙真一惊,“能典这么多?头先花信还说约莫能典个三千,怎么你这头还多出了六百两?”
良恭心窍一转,明白了原委。大约是花信本来想在里头吃些利钱的。大户人家人多手杂,都是平常事。
他也不拆穿,只洋洋一笑道:“我有我的门路,从前认得些典当行的人,他们敢坑我?大家都是晓得行情的。”
可不是嚜,像她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姑娘丫头出去做这些事,少不得是要给人坑的。交给别的小厮去办,也少不得要叫他们在里头弄虚作假。
妙真这样一想,心里越是看他顺眼,觉得他在外头有点子能耐,手脚也实诚。
她慢慢折着票根子刨根问底,“你常典东西?怎么认得典当行的人?不对吧,你就是典东西,能拿出什么好货来?人家难道为你那点子破袄破罐子的,就同你交好?”
果然,她口里说不了几句中听的。良恭两眼一乜,也不好说是因从前在赌坊里诓那些赌鬼典当家财,只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就没两个朋友旧交?反正这银子一两也不缺你的,我一点假也没作,不信你使人去问,哪家典当行票根上写得一清二楚。”
怄得妙真两眼一翻,“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能多问一嘴?是我的东西我的钱。”
良恭也不知什么缘故,也许在家憋闷得久了不得趣,这一回来,仿佛有些改朝换代的新鲜感,非要逗弄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懂这道理?你要是疑心,尽可找别人去办,我还懒得跑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