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对面椅上,歪在那里望着她讥笑。
妙真气得直咬牙,“反了你了还?来人、来人!”
花信闻声进来,将二人睃一遍,“怎么又吵起来了?”
妙真提着发颤的指头指着良恭,“这天煞的狗贼要造我的反!”
这一年她同良恭发了数不清的火,却没一次实实在在地打人。花信早惯了,打着扇子抱起胳膊,“那告诉林妈妈,叫她老人家责罚?或是告诉瞿管家,叫他打。”
妙真给将了一军,又罢了,“妈妈本来就病着,听见还不气死?算了。”
话音甫落,瞟见良恭在对面还笑着,想他一定是吃准了她发不了这狠。她满屋子急急地睃巡一圈,只瞅见外头有轮毒日,便定心发了这狠,“滚到院子里站着去,我不叫动你一步也不许动!”
说话恨眼紧盯着良恭。良恭看在眼里,觉得她狠也狠得不像,这惩罚像是在做游戏,既不伤筋动骨,也没什么尊严上的妨碍。
他一提眉眼,从椅上懒懒散散地起来,走到院中,在大太阳底下七扭八歪地站着。妙真看不过眼,忙走出去踢他一下,“站没站相!”
他又将脊梁笔挺,面上是闲闲散散没所谓的态度。妙真气不过,专门使个小丫头在廊下盯梢,吩咐不许他偷奸耍滑,要他一动不动。
趁他不留心,又背地里拉着小丫头说:“讲是这样讲,他要动还是给他动一下,人站在那里要中暑的。”
末了领着花信往鹿瑛屋里送银子,走过时又把良恭踢一下,“回来扒你的皮!”
姊妹俩不免有话说,良恭这一站,就由午晌站到下晌。像有一场大雨,天气格外发闷,他热得那满头滴汗,浑身也是黏黏腻腻的不清爽。
恰值安阆听见妙真在鹿瑛屋里,有意往这头来碰一碰白池。进场院见良恭站在廊庑前头,便走去问缘故。
良恭不大在乎地说是“得罪了姑娘”,安阆却英眉紧蹙地替他不平,“大妹妹也太刻薄了些,这样大热的天,叫你站这样久。你进屋吃杯茶,横竖她也没盯着。”
良恭满是无所谓,“姑娘就是这脾气,一会回来见我还站在这里,她又要懊悔。倘或没见我站着,她又要生气。”
安阆轻轻提着冷笑,“她这大小姐的做派简直磨折人。谁都要如她的愿围着她转才好,未免太骄横了些。你早年读书的时候只怕也没挨过先生如此体罚,如今反受这裙钗之气。”
这不平不过是借良恭的事为他自己抱怨,也只好借良恭之名了,要是他自己他未必敢,于情理上也过不去。
良恭心下十分了然,摸着他的脉门,反劝,“安大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站一站也伤不了筋骨。你现是在人屋檐下,老爷十分疼她,要是为这点小事争执起来,岂不惹得老爷心里不痛快?”
劝过一番,又有意彼此双关一番,“况我在尤家当差,也是受着老爷的恩惠。李贺曰:‘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君子感恩报德,施恩于我者,我自当衔草结环。”
安阆在旁斜下眼来,数月交往,已知他有些才华在身,是个胸有丘壑之才;如今听他这话,又有一副侠肝义胆。
想到彼此有些同命相连,又想来日步入官场,就是走入个战场,跟前没个可靠的人到底不成。他不比那些世家子弟,自有族中子弟可提携,他是孑然一身。不如微时施恩于良恭,来日要他犬马相报。
如此打算,他又叹道:“你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我既然彼此交好,我搁下话在这里,若我一二年高中为官,必定将你从她跟前要到身边来,横竖我也要个能书会写的文职佐助。”
良恭心道这一通罚倒没白受,他抬首睇他一眼,满目感激,连忙左右,险有涕零之势, “安大爷,不论成与不成,我都先谢你提携之恩。”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我看你过一二年随大妹妹一道往常州去,我安家一定有你一展抱负之地。”
末了他走到侧廊下与白池寒暄。林妈妈不在家,白池便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姑娘不在家,不好请安大爷到正屋里坐,就到这屋里吃杯茶吧。”
安阆温柔道:“只好叨扰了。”
良恭侧耳听着,倏而歪起嘴角嗤笑一下。
谁都不能真是个傻子,都是各有计算的,藏在一派祥和的面孔底下。还属妙真。她的好和坏都是浮在面上,使人不必费心去堤防,是真有些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