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在碧纱橱下摇头,妙真又说:“那你往后常往安家去跑,听听北京那头回信没有。指望舅舅舅妈是指望不上了,也不好劳动他们家的下人去跑。”
“我心里有数。”
“你见着姨父太太了么?他们好不好?我还是好多年前他们到嘉兴去时见过一回,都不大记得他们什么模样了。他们有没有问我?”
良恭不忍相告,编些话哄她,“去时安老爷不在家,安夫人倒是问了好些话,还说本来要来瞧你的。可眼下不是议亲的时候嚜,他们那头也忙得很,想等五月初三带着礼一并来瞧你。”
说到婚事,妙真有几分怅然,感慨这亲事张罗得真不是时候,她乱七八糟的一片心里,顾不上体会一点临嫁的欢喜与雀跃。或许根本没有。
她看一眼良恭,招呼他进来自己倒茶吃。想到自己是要嫁人了,也就在心里彻底宽宥了他与易清小姐的事,想着这些小事都不要紧了,反正她也是要嫁给别人,没有要求一心一意的资格。
“我晓得表哥虽然有了功名,还没封官拜马,安家一定还是有些张罗不起。你下回去时,倘或姨父太太问起,你就告诉他们,不必大操大办,如今这情形,从简就是了,我也不讲那份风光了。”
良恭在案前搁下茶壶,衔着茶盅转来一张嘲弄的笑脸,“你如今也晓得屈尊降贵了。”语气却是无限的怜惜。
妙真对着他翻了记白眼,“我就不知道体谅人家的难处?你怎么总看我是那骄横得不讲理的人?”
她是低了头,要像随心所欲那是再不能够的事,凡事都只讲个“过得去”。在如今这困顿情形下,这份婚姻在她是“很过得去”的,而心底另一份感情,只能是委曲求全。再要叫她刁蛮作怪,也是缺了点精力。
良恭放下茶盅走来,两手撑着炕桌歪着脸睇她,也不再避忌什么,想着是看一眼少一眼,多一眼就赚一眼。
妙真的脸给他看红了些,瞪他一眼,“要坐就坐,不坐就滚出去。”
他就坐下,还是盯着她看,心下恨安阆不知好歹,他觉得她配得上一切人的爱。
妙真把脸摸了摸,“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良恭笑着摇摇头,顾不上自己这一份心酸,要趁热打铁哄她高兴,便把在外头买来的胭脂膏子摸给她,“颜色有四五种,这样花那样花做的,我也辩不清。这盒掌柜的说是添了珍珠粉,珍珠总是好东西吧?”
妙真把那圆圆的小瓷盒子打开嗅了嗅,瘪嘴道:“多少钱买的?”
“十个钱。”
在这脂粉头油上头,妙真是内行。她狠狠翻了两眼,“哄你个没见过市面的傻子呢!十个钱想买珍珠粉,不如去做梦。我从前使用的都是一二钱银子一盒。”
“是么?”良恭从未在市井内吃过亏,很有不服气,特地走到这头来挨着她坐下,拿过来自己嗅嗅,也闻不出个所以然。
妙真调转身子对着他,看着他那鼻子一抽一抽的,发着“咻咻”的声音,觉得好笑,“都是花香,能闻得出什么好坏来?”
他那鼻子从顺着她的胳膊往上嗅,妙真笑着拿手推他的脸,“你做什么?”
“我试试能不能闻出个好坏。”他一路闻到她眼皮前,间隔的距离犹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这两日舍得不避讳地表现出一种亲昵,不外乎是想给她增添一份骄傲,因为她的骄傲也许会在另一个男人那里受到打击。可是妙真不明白,以为只是男人本能的好.色,她也愿意给他占一点点便宜,也许同样是出于某种本能。
她咯咯笑着,感到他的鼻息呼在皮肤上,吹到骨头缝里去了,酥酥痒痒的,整颗心都在颤动着。她一面拿手假意地推着他的脑袋,一面又把脖子仰起俩给他嗅。假如她还有一份轻盈的,不问前因后果的快乐,那就是在此刻了。
良恭晓得玩笑该点到为止,但眼睛在她乳白色的皮肤上留恋难舍,有刹那的冲动想扼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命挽在手中,把她整个人屈服在身下。
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实际上他连把嘴唇贴上她的皮肤也做不到,只用句玩笑话将股冲动化干戈为玉帛,“嗯,香得很。”
妙真低下脑袋,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点隐忍不发的暴戾,而这暴戾又是缱绻的意味。她心有触动,也学他的样子凑过去,抽着鼻子在他脖子边嗅着,“嗯……你仿佛是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