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人,死了谁,大概与这世间是无关的,它自冷漠地去热闹它的去。
时下哪里都是这副热闹情景,安阆不是头回上京,早见识了京都的繁华,对这番锦绣盛世十分淡然。他借住在一位同科家中,因听说那位施大人给请到一位王爷家中讲学去了,便一连等了好些日子。
这日听见施大人给放回家过节,立时写了贴子登门拜访。
这位施大人是位好才之人,自己饱读诗书,也十分看重满腹文章的年轻人。不过在为官之道上略有不通。因此这大学士只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学士”,一向无参政用人之势,不过在朝廷里卖弄风雅文章而已。
听见门下来报榜眼来访,脸上登时笑出来,正要抬手说请,又遽然想到什么,收回手来捋着五寸长须,脸色一时变幻芜杂。
那管家问:“老爷这是怎么了?我记得老爷很看重这位榜眼,那时他在京,还多次请他到府里来吃饭。他回家侯差,您可没少向吏部打听他的任职。”
这施大人暗忖片刻,苦恼之色一径由眼睛里流露出来,又是摇头又是啧个不住,“就是这点为难。他先前写了封信给我,说他一位姓尤的姨父是个丝绸大户,从前还是苏州织造的织造商。后头被收押南京了,他想请我帮着疏通疏通。我本来想不过是一般的民商官司,愿意帮他这个忙。谁知走到刑部去问才知道,事情不简单,这里头牵涉着金大人一党的贪墨之案,早就核定了罪名。”
“就是被革职监,禁在家的那位内阁重臣?”
施大人没奈何地笑了笑,“连你也知道了,可见这些党派之争简直把社稷朝纲闹得乌烟瘴气。”
“那小的就不大明白了,一个丝绸商人,怎么能和这些高官重臣扯上关系了?”
“一个商人算得了什么?不就是人家手里的一颗棋。他和金大人党内的冯大人要好嘛,如今正是治死冯大人的关口,能饶得了他?”
那老管家低头想一阵,“那这位安相公,您见还是不见?”
施大人烦难了片刻,仍是将人请了进来。两厢寒暄几句,安阆便说明来意。见施大人呷着茶,一副欲语还休的为难情状,他扶着椅上的扶头稍微侧身,“老师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施大人踟蹰须臾,把从刑部听来的话一一告诉,又道:“因此我才一直没给你回信。你年轻,犯人又是你的姨父,听说还与你有恩,我怕你冒冒失失闯到南京去得罪人。依我看,这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安阆不禁把脸色凝重起来,“我也听说了一些,说是我这位姨父的案子牵扯到朝廷里几位要紧的大人。可我这位姨父一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不瞒老师,就是有些不规矩,在生意场上也是常见的事,他们这明摆着是欲加之罪。莫说是我的姨父,难道他日我封了官,见百姓遭此横祸,也放任不管么?”
说到封官之事,施大人神色更是不好看,“我叫你不要管也是为你好,你知道是为什么缘故你封官的札付迟迟没有下来?我替你留心了,还不就为你这姨父的事。”
他放下茶碗在桌上敲敲,“牵连到你了我的榜眼相公!如今正是路大人一党清算金大人一党的要紧时候,你有位亲戚被牵扯在金大人一党之中,人家能放心用你么?这时候,你不忙着撇清,反还要替人求情?”
安阆一时头昏脑胀,埋头沉吟片刻,心下一片颓然,“如今朝纲不正,就是不为官,也没什么。我只是……”
施大人忙摇手将他打断,“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也是爱莫能助。这样,我在刑部认得一位方大人,我给你写个帖子,详情你去问他,能不能有转圜之地,你自己掂度。”
说话便走回案上,不一时安阆拿了帖子出来,见天色已晚,暂且回了同科家中。
他那同科姓王,中了进士,却因家境不好,同在家中候着吏部的任命,时下正忙着筹措银子打点门路。
这王相公倒很羡慕安阆被施大人收在门下,待他一回来,便忙打听,“如何?你的职位有消息了么?我想施大人虽然在朝廷无甚实权,可他认得的人多,少不得能给你谋个好官职。”
不想安阆只是失魂落魄地摇头,“我不是为封官的事情上京来的。”
王相公忙把灯挪到桌上来,“不为这个?那为什么?”
安阆摸出施大人写的帖来看看,鼻管子里叹息一声,“是为我姨父的案子。”